| 编者按：被爱是幸福的，爱人却是痛苦的，可是仍然有那么多人，宁愿去爱人也不愿被人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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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后知后觉，父亲节过去了好久才忽然想起来那天是什么日子；那天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虽然父亲根本不会介意（他根本就没有父亲节的概念），但是总有点过意不去。闭起了眼睛就想起了他以前说的话：有些东西不必太在意形式，心意在就好了。
黑暗中摸索着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来，烟味在室内弥漫开来……对着闪烁的屏幕，继续在记忆里搜寻着关于父亲和我的往事。
从小，待在父亲身边的日子就少得可怜，到现在，大概加起来也不超过两年吧。我自嘲地笑，弹了弹烟灰，正因为如此，关于父亲的记忆才那么清晰。要是一直都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大概就不会把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面，都定格在昨天，仿佛一回头父亲就在那里看着我，像从来不曾离开一样。
音乐忽然停了，房间里静得可怕，我又深深吸了口烟，并努力想吐个烟圈，可惜跟以前任何一次一样，还是以失败告终。重新在电脑上找了几首钢琴曲，钢琴独有的音色便充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这种时刻，最适合在脑海中寻找陈旧的回忆，哪怕再远再发黄的记忆，也会在钢琴声中变得流畅起来。
父亲嗜烟嗜酒，母亲跟我都劝，他也一直在戒，可惜戒了又染上了。他的朋友都视烟酒如命，往往都诱惑加威逼，所以过不了几天父亲马上又会是原来的样子。而且他从来不偷偷摸摸，每次都是大摇大摆的在我们面前掏出烟来，再摸出个打火机，点上后深深地吸一口，吐个大烟圈，并得意地望着我和母亲，在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里甚至找不到一丝内疚的神情。对此母亲已经习以为常，而我却觉得十二分的愤怒，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父亲却仍旧眯眯眼，慢条斯理地说：“有些东西不用太在意，心意在就好了。”
那个假期我出离愤怒，足足一个假期没有跟父亲讲话，有什么话也都是通过母亲传达。父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仍旧时常在那里烟雾缭绕，而我则躲在房间里看古龙，沉迷于武侠，某些地方我跟父亲很像，虽然我是一个女孩子。温柔的母亲偶尔想劝我抑或是父亲，可惜没有人听她的，她除了叹气，什么也不能做，但是这样却只能使我更愤怒。母亲一直都是温柔着，当她年轻漂亮的时候，当父亲失意大家一起捱苦的时候，当我还小很淘气的时候，当我们的生活开始好起来的时候，她一直都那么温柔着，为这个家付出，可是父亲却从来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她的健康，也不顾及自己的。假期里的最后几天我索性住到同学家里去了，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其实只是不想看见父亲。
回来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情，失恋朋友的背叛工作上的不愉快，或者还有报复父亲的心理在作祟吧，我也开始学会了吸烟，并且只抽一个牌子，三五的（跟父亲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买烟的地方不固定，经常会买到假烟，呛喉咙，后来生活开始固定了，买烟的地方也固定了，情况就开始好转了，只是皮肤开始变差。某天忽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跟家里联系了（怕是父亲接电话，彼此尴尬），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回家，电话是母亲接的，温柔的问我近况如何，过得怎么样，怎么换电话了也不告诉一声。我淡淡地回答自己换了个更好的工作，换了个住址，换了个男朋友，当然也换了个电话号码，过得比以前好多了。母亲的声音里开始有了一丝担忧：“在外面过得不开心的话就回家吧！”我什么也没说，匆匆收了声挂了线，怕颤抖的声音会泄漏内心的软弱。工作越来越忙了，很多时候甚至没有时间想心事，但是母亲却会每隔一定的时间就打电话过来过问我的生活，顺便跟我提提家里的情况。有天母亲又打电话来，电话里我知道父亲身体不好，住院了，很想念我，想让我去看看他。放下电话我马上开始收拾行李，跑到火车站买了车票，等了两个小时，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不是假期，火车里很空，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母女，孩子很小很可爱，扎着两支小辫子，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我看着这个小女孩的娇态可掬，与她的母亲相视而笑。起身走到车厢尾部，过道边的窗户开着，我掏出烟点上，悠悠地吸了口，望着窗外急速后退的风景，眼睛开始迷离起来，我那么小的时候，那时候是怎么过的呢？想起来了，那时候家里穷，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寄居在外婆家，连个撒娇的对象都没有吧，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头绳。那时候班上的女孩子几乎都是长发，几乎都有一打以上的头绳。每家的妈妈都像比赛一样每天给自己的女儿换一个发型换一种头绳，既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又是一种炫耀的资本。我每天抖自己梳头只会给自己梳马尾巴，还有一根半黄不绿的绳子，也许是从过年送礼的包装盒上拆的吧，记不清了，却是我当时所有的首饰所有的家当，当时的羡慕嫉妒，在心底疯一样地滋长，还有一种无奈，一种失望，以及拥有一个不会实现的梦想的沮丧。那年父母回家探亲的时候爸爸提前给我压岁钱，并要我好好保管，来年可以付学费，不过我一转身就捏着那张大票去街口的小店，那里有好多好多五彩缤纷的头绳，那么亮那么长。可惜在我还没有走到街口的时候就被父亲揪着耳朵提回家了，他质问我拿那么多钱去干什么，而我无言已对，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灰，一到家就挨了一顿暴扁，父亲非要我说出拿钱要去干什么坏事，而我却倔强地闭着嘴巴。事态越来越严重了，父亲甚至抄起了墙角的扫帚，母亲拉也拉不住，挣扎中头发乱了，绳子松散下来，我小心地从地上捏起那根绳子，藏进口袋里，抬头对父亲说：打吧，我才不怕你！ 盛怒中的父亲打了我一顿结结实实的棍子，晚上睡觉甚至要趴着睡（屁股肿的太厉害了），不过临睡前我却执意要母亲给我梳头。我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头绳递给母亲，央求她给我梳一个好看点的，母亲说多拿几根过来吧，一根不够呢，我小声地说我就一根，你小心点不要弄断了哦，等我有钱了就买好多好多，今天要不然就梳个普通点的也行。还一直记得父亲那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拽得我生疼，他颤抖着问我下午是不是想去买这个，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瞪了他一眼，回头让母亲给我梳头，那天母亲的手一直在抖，一个辫子扎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我能感觉到她的抽泣，感觉到她的眼泪滴到我的发上，甚至感觉到父亲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第二天我的抽屉里就多了一把头绳还有两个彩色发夹（那时候彩色发夹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在家里转来转去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怕一回头这么多彩色的小东西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碎了消失了，最终决定放到枕头底下我的小盒子里，我趴在床上把东西放进去又拿出来，犹豫了半天还是拿着旧绳子去找母亲，让她给我梳头，振振有辞的说舍不得用，还是先用旧的吧！父亲闷闷地看看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出一包烟来，那天我很开心，阳光下咧着嘴笑了半天，因为我的新头绳因为父亲的找不到烟，过了很久才知道父亲把他的烟钱用来给我买头绳，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打过我，我跟他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尽管我们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就那么十几天，尽管我从来没有向他撒过娇，尽管我有什么事都跟母亲说。
我就那么顽强地活着，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孤独地过，一年一年，外婆越来越老了，更多的时候是她向我诉说心事，东家长西家短，父亲跟母亲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往家里寄的钱也越来越多，不过那时候我对钱已经没有兴趣了，我对生活的要求开始低下来，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好了。高三那年，父亲终于回来了，买了房子，在家乡定居下来，那年我考大学，压力很大，常常觉得考不上，一度曾经想放弃。父亲知道后什么也没说，给我找了个师傅，有天喝醉了对我说考不上就跟着人家学手艺，他没什么好关系，不能给我找个好工作。那天我哭了一天，第二天用冷水敷敷脸就去上课了，以后的三个月不分白天黑夜念书，因为不想一辈子就做个手艺人。高考那几天我一个人在考场里孤军奋战，父母都忙，我也不肯让他们请假来陪我，只是每次考完出考场看着考场外人山人海的父母感慨万千。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家里那么多亲戚，我是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子。再后来，大学里半工半读，拿奖学金做兼职，在家里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再后来找到了男朋友，找到了工作，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难得回次家，却因为父亲的生活习惯起冲突。每次跟他吵架都是采用冷战的方式吧，有什么话彼此都不肯说，憋在心里，只是在时间里在空间里悠悠地耗着，就这么耗了一辈子。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是烟燃到手了，我低头笑了笑，该死，想的太出神了。
第二根烟燃起来了，那么多的记忆里，开心的事情应该满多的吧。深深吸了一口烟，望望窗外的风景，是阿，开心的事情，还是满多的。还记得小时候父亲骑着自行车載着我去买冰棍，原本打算买三根，父亲母亲还有我一人一根，结果父亲就给我买了一根最贵的双色奶油冰棍，让我一个人咂巴着享受奶油的香味，一个夏季的炎热，都在那根冰棍的甜味里褪去，只剩下清凉，像傍晚浸在小溪里吹凉风时的感觉；还记得小时候做不出手工艺品在家里急得直哭，父亲用一个萝卜雕了一朵茶花，结果得了全班第一名；还记得父亲走南闯北给我带小礼物；还记得父亲从山上砍竹子下来给我做竹筒饭吃，还记得，那么多那么多开心的事情。
父亲终究是不懂我，就像我不懂父亲的想法一样。还记得古龙的名言：被爱是幸福的，爱人却是痛苦的，可是仍然有那么多人，宁愿去爱人也不愿被人爱。
我该是幸福的吗？或者父亲该是痛苦的？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选择的，比方说父母，比方说子女，一直以来我用我全部的爱力去爱我的父母，从我小的时候开始，父亲也是，我们彼此都用尽了全力，应该都是幸福的吧？为什么却没有感觉到呢？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他安然的睡着，我那样问着自己，甚至在父亲醒来后给他削苹果的时候，结果不小心就弄破了自己的手。父亲皱皱眉，开始大声地教训我，我却只是笑笑，包了包手指，拿了另外一个苹果，继续削，苹果削好了，父亲却舍不得吃，放在那里，他问我换工作的原因问我换男朋友的原因，甚至引用了三从四德。母亲在一旁拉拉他，他却越说越起劲，母亲开始用担忧的眼光看我，怕我会甩手离开。我终于爆发了：“你知道什么？从小到大，你都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我小的时候你就知道赚钱，我一个人在外婆家，人家父母都在身边，我却连开家长会都要找隔壁的叔叔。我大的时候你还是在赚钱，没有替我考虑过前途。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我就想一家人开开心心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吗？我一个人过很寂寞！”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下来，这是我的二次在父亲面前流泪。难得说句真话，父亲却呆了半晌，纳纳地说不出话来，闷闷地拿苹果准备吃，苹果却因为削皮后放得太久外面发黄，不能吃了。父亲呆呆地看着发黄的苹果，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下：“我记得小时候想给你买个漂亮的发夹都买不起，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就想着赚钱让你过得好一点，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你知道在外面闯世界很辛苦，我是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啊！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受那么多苦。你长大了，我都没有给你做过什么事，是爸爸对不起你！”十几年的怨恨不满，在这一声对不起中，忽然间都烟消云散了。我站在父亲的病床前，觉得心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眼泪在脸上不停的往下落。
检查结果几天后出来了，父亲的病没什么大碍，再住了几天就出院了，我和父亲的冷战终于结束了，他又继续他的烟酒历程，我决口不提让父亲戒烟戒酒的事情，回到自己工作的城市继续我的事业，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是现在打电话常常是母亲讲一半就被父亲夺过去，喋喋不休地说一堆。父亲开始老了，每次挂电话的时候我都会那么想，掩不住心底的惆怅。
父亲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我，只是以前我不懂，我们太像了，在表达感情的方式上尤其像，常常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方式爱对方，并且以为对方一定能感受，一定能明白。还好我明白的不晚，现在我用他能明白的方式去爱他，来表达我的感情，来陪他慢慢老去，陪着他一根一根头发的白，嗯，陪他一起抽烟喝酒就免了。因为每次回家我都不抽烟不喝酒，维持我的乖乖女形象。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我是不介意偶尔抽烟喝酒的，每次点着烟，看着烟慢慢地在眼前缭绕，就想起父亲。
后记：
这篇文章，其实足足写了两年，去年父亲节的时候写了一半结果因为其他的事情就没有写下去。前几天我生日的时候父亲打电话给我，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念他，就从电脑里找出这篇文章继续写下去。这个故事里的女孩子不是我，父亲却有点我父亲的影子，因为他也嗜好烟酒，并且屡劝不改。也因为这个冷战过，当然很快就雨过天晴啦。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嗜好不多，就这么点了吧，看着他在烟雾缭绕中跟他的烟友酒友聊天，觉得他其实满幸福。所以现在只要不过量，我跟我母亲都懒得去干涉他。要是他有天因此而生病的话也没有关系，我跟我母亲会一直陪着他的（^_^）。这是我送给我父亲的，我深信有些感情不一定要在特定的时候才能表达，想念了，就应该大声说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