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把自然当作我的情人一样加以眷恋,每当我晚上在野外嗅到冰冷的风的味道的时候,我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大一的时候在玉泉,早晨起来雾气还没有散去,远处黛青色的山影在朦胧中勾勒出优美的轮廓线。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画里一般。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感受到自己生活中的那一抹闲适。
现代人的生活的节奏总是有一点散乱,或许正是因为踩着快板一般的节奏才会赞美缓慢而悠扬的旋律。闲适这个名词正在一点点地被人们淡忘。在拥挤的日程表中已经容不下些许自由的空间。在这一方面古人似乎有着更多的理解。曾经读过关汉卿的散曲《[南吕]•四块玉》: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沙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一切都自然而安逸,在快节奏的现代,那十字街头匆匆掠过的身影,是否还能体会传统中“道”的内涵?
我始终忘不了高三时的生活。它不仅仅是我在故乡度过的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夜晚放学后在街灯下的独行,影子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下开始重叠,把一段浅浅的灰色缓缓拉长,直至变淡不见。商店变幻的霓虹像舞姬的酡颜,让人在迷乱中心旌摇荡,仿佛融入了这个城市繁华的夜梦之中。自行车悄然划过住宅区的小路,水银色的灯光如河流一般流向远方。翕动的鼻端陡然触及冰冷的风。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孤身一人!偶尔也会回想起井上靖的句子,幻想自己便是那海滨的天际划破夜幕的小小流星,一霎间已去得很远。
闲适就是这样的一种印象。我曾经在街边的小吃摊的香味里找到过它,曾经在山路上枯萎的落叶中找到过它,曾经在山涧中岩石边泛起的泡沫之中找到过它。那是一丝清冷的寂寞。心中渐渐浮起异样的感觉。像阿尔贝•加缪所说的那样:“我们不去寻求什么教训,也不寻求人们向伟人要求的那种苦涩的哲学。阳光之外,亲吻之外,原野的香气之外,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微不足道。”
大一的时候到九溪去秋游,穿过森林中的碎石小路。那一天适值阴雨,天空出奇的灰暗,水杉在水气里直入云端,仿佛是从空中挂下来似的。时间倏然静止,又好象倒退了数百乃至上千年。这里的历史毫无波澜可言,不知从何时起,树木就开始了他们静静的守望。仔细地去品味每一天林间带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山岚,去品味每一天朝阳初上时未晞的露珠,去领会每一天旅游者轻轻敲开这古老世界心扉的脚步。年复一年过去,外面的世界战争杀伐不断,又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惟有这森林在被人们遗忘的一角之中延续着安详的生活。金黄色的落叶无声地流淌在山溪里,在每一块赭色的的山石前泛起涟漪。溪水在昏暗的天光下呈浅绿色,厚厚地看不见水底的沙石。自然象一个慷慨的画家,毫不吝惜的把大片的水墨渲染在这晚秋萧瑟的森林里。当我们从山间的公路上滑行而下的时候,两边迎接我们的是连绵的浅黄,翠绿和朱红。不知名的藤蔓缠绕在同样不知名的树木上,尽情展现其夭矫的身姿。直到道旁的树木全部变成梧桐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与闲适擦肩而过。
生平最喜欢的是黄宾虹的画,总认为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复杂而略显凌乱的墨色间,蕴涵着深埋于心底的律动。黄宾虹晚年寓居西湖栖霞岭,所画也大多为湖畔景色。他晚年好用枯墨,画面色彩更重而张力更强。襟怀俱老,而又只在一山一水之间,则已远非闲适所可以概括。
即使在荒芜的新校区,这样的感受仍如同云中之龙,时现鳞爪。夜晚在路上有时可以听见宿舍楼中传出的笛声,在竹管里流淌的气息仿佛午夜掠过大地的轻风,激荡着发出最原始也是最纯净的声音。在广阔的新校区,没有水泥森林的羁绊,笛声可以传得很远,直飘入湛蓝的夜空中去。
在某一个黄昏,我从玉泉回来。骑车经过新校区正门前的大道。眼前极其开阔,连远处的地平线也依稀可见。天空是一片久违的粉蓝色,深朱红色的太阳有着琉璃的光泽。我越骑越快,耳边渐渐听不见汽车的喇叭声。仿佛一切城市的喧嚣都被抛诸脑后。生活就这样在面前展开了一页空白,用于书写的文字潦草而不可辨识,但似乎可以找到一些超出我记忆以外的东西。我已经习惯用闲适来包裹自己,就象一个嗜酒者总是用浸透着刺激性液体的肉体去包裹自己的灵魂那样。哪怕只是抓住了一瞬之间的幽谧与宁静,我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与自然悄悄地结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