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庚子年崭露头角
雍剑秋,江苏高邮人氏,出身官宦巨贾之家。雍剑秋祖父辈多达七房,系咸丰年间声闻当地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一年,七房兄弟为进京赴任或赶考,同乘一艘海船北上,不料途中罹难俱沉海底。罹难后,七房遗产均为雍宪章一人继承。雍宪章独获七房巨款,不知是钱多作怪,还是受了七房海难悲剧的刺激,于是便讨了七房姨太太。雍宪章的大太太王氏,系扬州官宦人家的女儿,与光绪朝的军机大臣王文韶是本家,生性骄傲,见丈夫得财娶小,一气之下便带着年仅八岁的长子雍涛和七岁的次子移居上海。雍涛便是后来的雍剑秋。
雍剑秋,初在上海学习英文,后到香港英国都会学堂念书,不久考入新加坡大学,又学习了德文。23岁大学毕业时,雍剑秋的英语德语都十分流利。
不久,八国联军侵入北京,东南三督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由于战时对慈禧“北上勤王”的圣意,佯作不知,拒不奉诏,联合提议“东南互保”,以东南一隅向西方列强单独输诚,得到列强谅解,因此战后列强指名要李鸿章主持和议。李鸿章北上前,为观察京津形势,以便将来善后,指派上海道台余联和买办兼大官僚盛宣怀,组织一个慈善团体,打着“救济”难民的旗号先行赴京。这个团体是以上海商人和洋行买办出资组成的。雍剑秋因擅长英、德语,得以充当慈善团翻译。
上海慈善团北上京师后,雍剑秋由于能说英德语,一时间成了在京王公大臣的外交大员。雍剑秋两面周旋,最后说动了联军统帅德国人瓦德西,瓦德西答应不再扰民,居然给了他一个手令,于是王公大臣们纷纷恳求他保护。据其子雍鼎臣回忆,在雍剑秋的交涉下,一次京师满族官员约百人拟将家眷送往天津,瓦德西竟备专车一列,并派内含骑兵的洋兵一队予以护送到津。途中护送洋兵欲行非礼,随车的雍剑秋出示瓦德西手令,便把事摆平了。最后一车官眷平安抵津。
雍剑秋此后日益见信于满清权贵,并与各国公使和外国军官们搭上了关系,为他后来充当买办建立了广泛的人脉。
二、赚差价得第一桶金
1901年8月议和前后,雍剑秋还结识了一个重要人物——山西巡抚丁宝铨,由此开始了他的买办生涯。
山西在晚清时期便以煤炭资源丰富而招来了外国资本。当时英国人办了一个采煤公司,计划用机器大量开采煤矿。不想遭到山西地方反对,当时众多的小煤窑主们用土法采煤,效率低,听说这个洋鬼子开办机器采煤公司,自然不答应,工人们也害怕断了活路。于是窑主和工人便联合跑到英资公司找英国人拼命,地方官劝阻也毫无作用时为山西巡抚的丁宝铨,害怕激起民变,左右为难之际便想起了雍剑秋。雍剑秋接信后,立刻从天津赶来帮忙。恰巧这位英国鬼子是雍庚子年间在京师认识的老熟人,两下一说合,英国人见山西民风强悍,不好硬来,便卖给雍剑秋一个顺水人情,同意山西地方政府收购自己公司的计划,底价五万大洋。雍剑秋转过身将英国人的意见告知丁宝铨,但却隐瞒了报价。丁巡抚毫不知情,又急于了事,一伸手便代表山西百姓慷了一会慨说:“十至二十万银子本巡抚还是花得起的,也是值得花的。”结果,雍剑秋便报价十万,中间差价五万大洋便被他赚到腰包了。
丁巡抚吃了大亏,还以为欠雍人情,居然与雍换帖结为异姓兄弟。这还不算,雍剑秋归津后,丁竟派文案崔廷献亲往来天津向雍致谢!谢礼为大洋五千两,鹿茸十付,熊掌十付,虎皮两张,金钱豹皮八张,狼皮褥十张,金酒杯十个,外加古瓶两个,一个是明宣德瓷器,一个是乾隆官窑出品。这些礼物并非丁的东西,而是山西地方那些小煤窑主凑钱置办托丁带去的。
一石三鸟,足见雍剑秋的掮客手段。
三、辞官下海当买办
有了五万银子做本钱,又有官场和洋人关系资源可资利用,雍剑秋连一般的官位都瞧不上了,京奉铁路某位总办一度委任他为丰台站站长,他干了两天便觉得没意思辞职了。不过为了今后便宜行事,他还是以二万两银子捐了一个直隶省候补道的官衔。
1910年清朝颁布币制条例,各省设立造币厂,经一位户部任职的亲戚介绍,雍一度担任天津造币厂副厂长。期间,一个德国人的到来为雍剑秋打开了军火生意之门。
这个德国人名叫包尔德,原是瓦德西手下的军官,此番来津门主要是替德商礼和洋行物色一个单管军火生意的买办,不想邂逅了老熟人雍剑秋雍剑秋天生是块敢于冒险善于把握机会的生意材料,于是便辞职作了礼和洋行的军火买办。
当时中国各省都在训练新军,对列强军火的需求既迫切又强烈。此时,一个专门经售德国克虏伯兵工厂军火的买办自然大受欢迎。何况这个军火商人还是官场中人曾经争相结识的中国人,所以军火买办雍剑秋一亮相便做成了几笔大买卖。第一个买家是清政府禁卫军,成功交易五千多支枪和相应的子弹及其他的装备,随后冯国璋、张勋也成了雍剑秋的客户。
不过,克虏伯兵工厂的军火是世界名牌, 该行支付雍剑秋的佣金微不足道,交际费用报销同样不多。尽管他一上手便为德国军火商赚了大把银子,但是自己所赚并不多,既要行贿打点,又要讲究排场,最终所剩无几。
像现在的职业经理人一样,对薪水不满便跳槽。恰好此时,克虏伯在德国的竞争对手艾哈德兵工厂,眼看中国军火市场火爆,便紧跟着来到中国。代理艾哈德兵工厂军火生意的是德国捷成洋行。该行总经理纳尔德见雍剑秋已为礼和洋行代克虏伯兵工厂打开了销路,来找雍剑秋。当纳尔德满口答应雍剑秋提出的“舍得花钱收买中国官僚”、“军火交易价格略低国际水平”和“无论成交与否都应报销交际费用”三项条件后,二人一拍即合,雍剑秋摇身一变成了捷成洋行的军火买办。
四、靠行贿拿到政府订单
此时为辛亥革命之后,袁氏当国,官场风气污秽不堪,有甚于清廷。这就为捷成洋行雍大买办打开了行贿之门。克虏伯军火登陆中国即早,威名又比艾哈德大,中国军队操弄也都熟悉了,现在要他们换一个陌生的品牌艾哈德,似乎有点不大习惯。
好在捷成洋行本钱虽然不多,却舍得让雍剑秋花钱。雍剑秋长袖善舞,起初运动时任内阁总理的唐绍仪。奈何三月未满,唐绍仪便与袁世凯闹翻而被迫辞职了,使得雍剑秋白白浪费了一笔银子。此后,雍剑秋长了经验,专挑能在袁世凯面前说得上话,且长期受袁信任的人下手。挑来挑去,就数时任陆徵祥内阁交通总长的朱启钤最为合适。
虽说朱启钤未曾流洋,但家居生活却欧化得十分利害。朱本人爱穿西服,吃西餐,时不时在家中开权贵Party,届时大宴宾客,朱家仆役则一律着白色大褂、紫色背心,所用器皿,装璜摆投,一律西式。后来连女儿的教育也是宽松自由的西方散养方式,以至朱家的十位小姐很多都成了当时社交界名动一时的交际花,朱家的三小姐更是民国八卦新闻中的常客。
对于雍剑秋来说,朱启钤的这点爱好正是他所需要的。于是便投其所好,把欧洲出产的新式玩意大量买来赠朱,后来但凡他自家有的,朱家便有。
一来二去,雍朱二人交往频频,由浅入深,渐入佳境,由公事到私交,由个人到家庭,一时情同手足,最后朱家居然主动提出要雍家的独子做他们朱家的女婿。
雍朱两家通好,起先固然在于雍剑秋出于生意上的考虑对朱的主动巴结,但究其实质,也是朱启钤所代表的交通系希望结纳像雍剑秋这样的军火买办,以便增加交通系左右政局的能量,扩大政治影响,积累更丰厚的政治资本。
果不其然,在朱启钤的直接影响下,雍剑秋军火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陆军部的军火买卖。
通过这种交易,交通系无疑多了一种不同于财经、外交的政治筹码,使得袁世凯、段祺瑞等人愈发倚重交通系。
五、私吞军费,官商二人软着陆
除了政治上给整个派系带来的巨大收益外,雍朱二人的私家财富也因此而爆增。
特别是袁世凯称帝前的1915年秋天,为了对付称帝后可能遭遇的武装革命,袁世凯急需购置一批军火,于是把雍剑秋直接叫去,密嘱一番后便随即递给他一张总价千万元的军火订单,并预先支付给雍数百万元的定金。由于此事袁世凯不愿让段祺瑞控制下的陆军部经手,而是以总统府陆海军统率办事处的名义,要雍只和捷成洋行总经理纳尔德一人密谈,所以很是机密。
此时欧战已起,德国正在打仗本身对枪械的需求量大增,袁世凯所要这笔为数甚巨的军火,艾哈德兵工厂应付甚慢,等到袁世凯身败而死,也仅制造出一部分,大约价值二百万元。随着军火交易的意外中止,雍剑秋便将剩余定金私自独吞了。
这笔定金到底价值几何,外人不得而知。但黎元洪上台后,作为筹办帝制大典的主要负责人朱启钤遭到通缉,雍剑秋受其影响,与朱一起逃到天津租界后,两家生活较之先前愈加富足。
雍到天津后,除了在天津租界、北戴河、上海等地购进大量地皮和房产之外,还将一些地皮赠送黎元洪总统等其他权贵要人,以堵流言,逃避追查。朱启钤从中也受惠多多,北戴河的土地,后来便由他和雍家共同经营。由此足见这笔定金的数额之巨。
息政津门后,朱启钤除了1919年那一次受邀担任南北议和的北方总代表外,基本远离了政治,而是将人生兴趣转移到兴办实业和研究中国古建筑、织绣、漆器等艺术方面去了。特别是收藏研究,著书立作,颇见成绩,从而成为近代中国的大实业家、古建筑学家和文物收藏家。这一点固然深受家学的影响,但从事这种纯文化性质的活动,闲清雅致之外,倘若没有闲钱,则是难以维持的。
雍剑秋受朱影响,也曾积极参与类似的活动,不过论成绩和影响,却远不能与朱相比。
解放后,朱启钤因为北洋元老的身份和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加上二女淇筠的丈夫章以吴与周恩来总理同为南开校友的渊源,重新受到尊敬,先后担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北京市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委员以及古代建筑修整所顾问。值得一提的是,章以吴先生之子章文晋,早年正是在他这位外祖父的资助培养下,才得以留学德国,日后终成新中国一任外交部副部长。1964年,朱启钤安然谢世。
对照同时代的交通系大佬,若论务实精神、办事成效、爱好风雅以及生活之欧化、转型之彻底、结局之圆满、民间知名度之高,则谁都无法与这位老先生等量齐观。
至于与他相交大半生的雍剑秋,则早在天津解放前夕便病死了。一代交通系大佬和近代中国著名军火贩子之间的交往史,就这样连同那个声名显赫的交通系一起,都湮没在历史的烟尘里,化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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