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兴象”是唐五代诗歌美学中的一个重要范畴。
首次使用“兴象”这个概念的是殷璠。他在《河岳英灵集》序中批评过去一些诗歌选集“都无兴象,但贵轻艳”。在《河岳英灵集》的评语中,他也常常使用这个概念,例如评陶翰诗:“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评孟浩然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等等。可见殷璠不仅提出了“兴象”这个概念,而且把“兴象”作为选诗和评诗的一个重要的标准。
“兴象”这个概念的涵义是什么?提出“兴象”这个概念在美学史上的意义何在呢?
近几年有一些探讨“兴象”这个概念的文章,对“兴象”做了各种解释。有的说,“兴象”是与“意象”并列的概念。有的说,“兴象”是指“文已尽而意有余”,所以“兴象”的概念等于“滋味”的概念。这些解释似乎都不够准确。
“兴象”这个概念是在意象说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兴象”是“意象”的一种。它的涵义与战国时期出现的“赋比兴”这一组范畴中的“兴”有着直接的联系。
战国儒家学者提出的“赋”、“比”、“兴”这一组范畴,是对于诗歌艺术中“意”(情意)和“象”(形象)的关系的一种分析和概括,它们涉及审美意象产生的方式和结构的特点,也就是涉及诗歌艺术中,“意”与“象”之间以何种方式互相引发,并互相结合成统一的审美意象,而这种审美意象又以何种方式感发读者的问题。其中所谓“兴”,是起于“物”对“心”的感发,“物”的触引在先,“心”的情意之感发在后,而且这种感发是自然的,无意的,大多由于感性的直觉的触引,不必有理性的思索合排。而所谓“兴象”,就是按照“兴”这种方式产生和结构的意象。至于那些按照“比”、“赋”的方式产生和结构的意象就不是“兴象”。所以说,“兴象”乃是“意象”之一种,它是与“赋”、“比”、“兴”这一组美学范畴中的“兴”直接相联的。
后代诗论家、美学家也常常使用“兴象”这个概念。其中最值注意的是清代纪昀。纪昀在《瀛奎律髓刊误》中常常以“兴象”作为评论诗歌的一个重要标准,对于我们把握“兴象”的美学涵义很有帮助。例如纪昀评王维《登辨觉寺》说:“五六句(“软草承趺坐,长松响梵声”)兴象深微,特为精妙。”评常建《题破山寺》(“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说:“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候,‘自然’二字尚不足以尽之。”评王维《辋川闲居》说:“三四(“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自然流出,兴象天然。”等等。纪昀在这些评语中强调“兴象天然”、“兴象深微”、“自然流出”、“神来之候”,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兴象”的产生不是人工有意的安排,乃是一种自然的触发,“兴象”结构中“意”与“象”的关系不是外在的拼合,而是互相融为一体,所以特别精妙。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了一个故事,可以进一步说明这一点:
李秋崖与金谷村尝秋夜坐济南历下亭,时微雨新霁,片月初生。秋崖曰:“韦苏州‘流云吐华月’句兴象天然,觉张子野‘云破月来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谷村未答,忽暗中人语曰:“岂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诗语,一是词语,格调亦迥殊也。即如《花间集》‘细雨湿流光’句,在词家为妙语,在诗家则靡靡矣。”愕然惊顾,寂无一人。(《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姑妄听之》之三)
这个故事很可能是纪昀编造的,借以发表他自己的美学见解。不过故事编得很有意思,故事中的一番议论也很精辟。“天然”和“著力”的区分,一方面在于“意象”的产生,一方面在于“意象”的结构。如果“意象”的产生是“物”对于“心”的一种自然的触发,“意象”结构中“意”与“象”又融为一体,那么,这种“意象”就称之为“兴象”。
“兴象”这个概念的出现,反映了唐代诗歌在创造审美意象方面的新的成就。唐代美学家提出“兴象”这个概念,就是要求诗歌的审美意象达到一种自然精妙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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