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认为,“道”具有“无”和“有”这样双重的属性。从作为“天地之始”的角度看,“道”是“无”,即无规定性、无限性。从作为“万物之母”的角度看,“道”是“有”,即包含有规定性、差别和界限。“无”和“有”,都是就宇宙本体来说的。老子又认为,就现象界来说,宇宙万物也都是“无”和“有”的统一,或者说,是“虚”和“实”的统一。这种现象界的“无”和“有”(“虚”和“实”),和上面说的宇宙本体的“无”和“有”,是属于两个不同的层次。
老子说: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老子》五章)
“橐籥”就是风箱。老子认为,天地中间充满了虚空,就像风箱一样。这种虚空,并不是绝对的虚无。虚空中充满了“气”。正因为有这种虚空,才有万物的流动、运化,才有不竭的生命。
老子又说:
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第十一章)
王弼注:“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也。”车轮中心的圆孔是空的,所以车轮能转动。盆子的中间是空的,所以盆子能盛东西。房子中间和门窗是空的,所以房子能住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只有“实”而没有“虚”,不能只有“有”而没有“无”。一个事物如果只有“实”而没有“虚”,只有“有”而没有“无”,这个事物就失去它的作用,也就失去它的本质(车之所以为车,器之所以为器,室之所以为室)。老子说“有无相生”,也是这个意思。
总之,老子认为,天地万物都是“无”和“有”的统一,“虚”和“实”的统一。有了这种统一,天地万物才能流动、运化,才能生生不息。
老子的这种思想,对中国古典美学的发展影响也很大。“虚实结合”成了中国古典美学一条重要的原则,概括了中国古典艺术的重要的美学特点。这条原则认为,艺术形象必须虚实结合,才能真实地反映有生命的世界。前面提到,魏晋南北朝美学家提出了“气韵生动”的命题。“气韵生动”的“气”,不仅表现于具体的物象,而且表现于物象之外的虚空。没有虚空,就谈不上“气韵生动”,艺术作品就失去了生命。我们也提到,唐代美学家在“象”的范畴之外提出了“境”这个范畴。“境”和“象”的不同,重要的一条就在于“境”不仅包括“象”,而且包括“象”外的虚空。中国古代诗、画的意象结构中,虚空、空白有很重要的地位。没有虚空,中国诗歌、绘画的意境就不能产生。
中国古典美学的这条原则,表现了中国古典艺术不同于西方古典艺术的重要的美学特点。当代学者宗白华对此有很好的论述。他指出:“埃及、希腊的建筑、雕刻是一种团块的造型。米开朗琪罗说过:一个好的雕刻作品,就是从山上滚下来也滚不坏的,因为他们的雕刻是团块。中国就很不同。中国古代艺术家要打破这团块,使它有虚有实,使它疏通。”“中国画是线条,线条之间就是空白。”“中国画很重视空白。如马远就因常常只画一个角落而得名‘马一角’,剩下的空白并不填实,是海,是天空,却并不感到空。空白处更有意味。中国书家也讲布白,要求‘计白当黑’。中国戏曲舞台上也利用虚空,如‘刁窗’,不用真窗,而用手势配合音乐的节奏来表演,既真实又优美。中国园林建筑更是注重布置空间、处理空间。这些都说明,以虚带实,以实带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结合,这是中国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中国古典美学的这条原则,中国古典艺术的这种美学特点,最早即发源于老子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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