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宗明义就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如何理解这句看来简单的话,一直是学者们的难题。
东汉郑玄说:“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唐朝孔颖达说得较为和缓:“章明己之光明之德,谓身有明德而更彰显之。”以上是最早的诠释,只能算是字面解说,没有触及根本问题,如:每个人都有所谓的“明德”吗?如果有,为何未能彰显?朱熹是哲学家,意识到这一类问题,他说:“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
朱熹的诠释显然基于他的哲学体系,使用了一些宋朝学者习见的概念,如“气禀、人欲、本体”等。但是我们可以质疑:《大学》的作者原本就有这些复杂的概念吗?“明明德”难道局限于“复其初”,好像那只是个人内在的修养功夫似的?
《大学》成书不会晚于汉初,其内容如果真的是要教导统治阶级的子弟如何从政,那么在考虑其中语词的意义时,我们应该参考的不是一千多年之后的宋朝学者观点,而是古代经典,如《尚书》等。
“明明德”一语,由“明”与“明德”二词组成。“明德”一词在《尚书》经常见到。《大学》文本中就引用了“康诰曰:克明德”与“帝典曰:克明峻德”二语。回到《尚书》的注疏,我们看到“克明德”一语,孔颖达说:“用可用,敬可敬,即明德也。”明德是指君王的正确作为,亦即善行。至于“克明峻德”,则是描写尧“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以睦高祖玄孙之亲)。”依此看来,《大学》有意在此断章取义以“峻”为“大”,所指为君王的伟大的善行。
另外,在《尚书·梓材》也两次提及“明德”,而加于此词之上的动词是“用”。“用明德”即是要对百姓使用善行,以此效法先王。回到《大学》文本,“明明德”一语中,第一个“明”字可以指“彰显”,也可以指“明白”。既然上“大学”受教育,就须“明白行善的道理”,进而“彰显自己的善行”。“明白”与“彰显”,犹如认知与行动,在“行善”方面是不可分的整体,有如“知行配合”的道德实践。
只有这样诠释“明明德”,才可以同“八条目”中的前面五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相互呼应。只有这样理解,使明明德与“行善”连系起来,接着才可能产生“亲民”的成效。当然,贯穿三纲领的是“善”概念,不然最后要凭什么说“止于至善”?
《尚书·君陈》说:“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统治者要让神明满意,与其奉献黍稷,不如展示明德。明德所指即为照顾百姓的善行。因此,在教育新一代的统治阶级时,以“明德”期许他们,希望他们以“明明德”为第一步挑战,不是很合理吗?
朱熹把“明德”说成“复其初”的“初”,虽然颇有新意,但是忽略了《尚书》中屡见不鲜的“明德”用法,因而也误读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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