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
天人问题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命题,在中国思想史上历来为先哲所关注,“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天人关系在两汉时期受到更多关注,一方面有赖于董仲舒。西汉大儒董仲舒吸收了儒家思想和阴阳五行学说,在对一些自然科学成果歪曲利用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哲学体系——天人感应学说。西汉末年谶纬神学兴起,加之天人感应学说,天被极度神化,天人感应学说成了东汉统治者的官方哲学。另一方面,由于自然科学的发展,尤其是天文学,天文学家对于天的构成提出了种种构想。在神学的天与科学的天矛盾日渐尖锐的情况下,涌现出一批“异端”学者,他们吸收了天文学的科学成果和资料,驳斥了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其中王充是杰出的代表,他在反对神学目的论的同时,坚持了天道自然论,在中国哲学发展史上作出了重大贡献。
天人之辨
天人之辨始于先秦,贯串整个专制社会。天是什么?天究竟是如何运行的?是这一辨题中最核心的部分。在远古时期,中国就出现了第一个关于天人关系的哲学体系——天命论。天命论亦称天命观,天命指上天的旨意和命令,天命论即宣扬上天的旨意和命令主宰人世间一切的哲学体系。古人对自然社会和自身命运的无知,幻想出由超自然的神安排和支配着人世间的一切。到春秋战国时代,虽然天命论仍保有强大的势力,但是一些思想家已赋予天新的意义:一方面把天赋予道德伦理层面上的意义,另一方面则是视天为大自然,也就是后来“天人相分”学说的雏形。“天有三辰,地有五行”,天人相分学否定天有意志,以及天能祸福人世的思想,认为人世的吉凶、治乱是由人自取,与天无关。秦二世而亡,代之而起的汉朝总结教训,认为秦亡是由于缺乏仁义,如何使皇帝实施仁义呢?皇帝集一切权力于一身,是至高无上的,因此只好找一个超人间的力量——天,天人感应说应运而生。董仲舒将阴阳、五行、气等各种学说和儒家的仁义思想结合起来,构建起新的、比较精致的天人感应思想体系,
其基本思想是宇宙是由天、地、人和阴阳五行十大因素构成的。具体来说就是天是至高无上的神,是最高的造物主,是人间一切的主宰,“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天者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按照天人感应理论,天是人格化的神,有喜怒哀乐,它既可以赐人以德,也可以罚人以刑,这就是“天之德”与“天之刑”。人的行为主要是政治和道德行为,能够影响天的秩序和运行,同时任何非常态的天象或现象,都对人具有人文警示意义。简而言之就是人干了好事,天就以风调雨顺和祥瑞来嘉奖;人干了坏事,天就通过水旱之灾和各种怪异现象以示谴告。董仲舒的思想复活了先秦“主宰之天”的神圣权威,重新赋予天以神秘主义的主宰作用。董仲舒之后天人感应说成为官方正统哲学并逐渐走向了极端,加之谶纬迷信盛行,使社会处于神学迷信的笼罩之下,从而涌现出大批思想家进行批判,而王充的批判最为全面深刻,他提出的天道自然观体系,把天人关系推上一个新的阶段。
天非神
王充的天道自然观体系首先解决的就是天的本质问题。汉代的天文学得到长足发展,百家争鸣为王充天道思想的形成提供了土壤。王充继承了前人思想并广泛吸收了天文学成果,指出天是客观存在非生命的物质实体,没有意识。“天之与地,皆体也”,“夫天者,体也,与地同”,“如谓苍苍之天,天者体也”。王充有时候用玉石一类的物质,具体来说明天的物质性,“天乃玉石之类也”。王充用对世界的直观感知来说明天的形体,得出了天是有形物质实体的观念。王充在指出天是实体的同时,有时候也用气这一概念说明天的物质性,“天地,含气之自然也”,“天地之间,气皆统于天”,天是由气构成的自然物且皆统于天,因此“天之动行也,施气也”。气这一概念在中国古典哲学史有重要意义。王充继承了前人对气的阐述,并加以深化和发展,形成自己的气论体系。首先王充指出气是无形的,并与有形的物质共同构成客观世界,“非物则气”,“不为物,则为气矣”,“无体则气也”。其次王充指出气源于自然,是物质性的,没有意识,“天之行也,施气自然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淡无欲,无为无事者也”。王充肯定气是无意识的自然物,而不是什么精神性的东西,而气的源头则是天地、星宿无意识的运动,天地动,气乃出。对精神的产生问题,他指出气是精神的物质基础,“阳气主为精神”,但前提条件是“气须形而知”,即气必须在形体中才有精神作用,二者一旦分离,人就会死亡,人也就“归无知之本”。第三,在气与物的关系上,王充认为二者是可合可分的,分则独立存在,气若云烟,体若玉石,合则气存于体内,成为含气自然物,二者又相互依赖,“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第四,王充指出气的中介作用,天地通过气产生万物,并影响万物。由于天与气都是无意识的,则天地以气为媒介对万物产生影响也是无意识的,人和万物不能以精神感动上天。“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天气变于上,人物应于下矣”。总之,王充认为,气是一种没有形体的物质性的东西,没有意识,是天地生育万物、影响万物的媒介。《论衡》中对天是含气的自然物这一概念的论述较少,而对天是有形的物质实体的论述较多,甚至看似与前面提出“天体,非气也”有所矛盾,其实不然。在这段话的前面紧接着还有这样一段话:“儒者曰:‘天,气也,故其去人不远。人有是非,阴有德害,天辄知之,又辄应之,近人之效也。”儒者在这里讲的气,并不是物质性的气,而是天人感应的工具。因而,儒者的“天,气也”本身是一个错误的命题。王充之所以会说:“天,体,非气”,是对儒家唯心主义命题提出的反命题,而且在这之后王充马上说:“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可见,王充并不否认天是包含元气的自然物,因此在王充的天人观中,天是体与天是含气的自然物这两个命题是不矛盾的。王充运用体、气并用的方法来说明天的本质,以实体性的玉石等为例说明天的本质是体。如“天者,气邪?体也?如气乎,云烟无异……是体也,……天乃玉石之类也”。但是天在王充那里无论是气还是体,都是物质性的客观存在的自然物,而非是超物质的人格化的神。王充对天的论述最重要的贡献,就是把天再还原为自然,从根本上否定了一切关于天的神秘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