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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文明、文化和道德是不同的概念,但三者之间异中有同,关系密切。简言之,道德是文化的核心,文化是文明的背景。一种文化对道德的认知越中正,道德资源越丰厚,其文化品级越高,所导出来的文明整体上越优秀和强大。
儒家就是这样一种优秀的文化,所以作为中华文化的主统,缔造了中华文明数千年的辉煌。关于中华文明包括政治文明、物质文明和科技文明的历史成就,可参看东海《儒家共识和中华愿景》一文。所谓体用不二,全体大用,儒家“得道体之全”,作用当然就特别大,中华文明尤其是政治文明就是其作用的体现。
儒家是中道政治。“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的,是位,更是道,中道,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简”《保训》中,周文王反复强调要求儿子(武王)遵守中道,并以尧舜禹和商汤先祖以中道相传的故事勉励之。
中道政治即王道。《尚书·洪范》曰:“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这是对王道政治的最好描述。
王道政治道德挂帅,以民为本,“正德,利用,厚生,惟和。”(《易经》),在正德的前提下,利物之用,厚民之生,达致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人类身心的高度和谐。儒家充满科学精神,重视物质开发和科技探索,强调开物成务和格物致知,这个物,涵盖宇宙万象,包括人类肉体意识一切现象。这样的政治,这样的文明,当然是强大的。孟子说仁者无敌,岂虚言哉。
儒家当然不会主动致力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开发,但是,若有“邪恶国家”穷兵黩武,或已开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正宗”的现代儒家政府在军事和科技上自有适当的因应之道,以保持克敌制胜之方和吊民伐罪之力。在政治、制度及科技各个领域与时偕进、因时制宜,是儒家时中原则的必然要求。
二
或问:既然儒家如此优秀,何以历史上儒家政权屡屡败于异族或异端?孟子说仁者无敌,为什么历史上儒家仁本政治却不能无敌于天下?
大哉问!这个问题,不少儒者遇到过,或有不少儒者为之困扰,也有一些儒者给予过解答,但都不够中肯和全面。这个问题不解决,“救亡无用、科学无用、治国无用”的“儒家无用论”就难以从根本上得到破斥,国人对儒家就难以起敬起信,儒家复兴和弘扬就会平添许多困难和障碍。东海试答如下。
首先,最好的学说,在付诸于政治社会大规模实践时,理论与实践都难免不同程度的脱节,儒家也不例外。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政治,理论实践高度统一,诗书礼乐易诸经,就是他们实践的结晶和理论的总结。然而,夏商周中晚期,理论与实践就渐渐脱钩和背离了。汉唐宋也是这样,至于元明清,本来就偏离了儒家政治正道,越到后来,儒味越淡,晚期不可收拾,原是意料中事。
崇奉儒家中道的人都是儒者,然有士和君子之差,士相当于准君子。同样,接受道统指导的政权都是中华政权,然有正偏之别。尧舜禹夏商周汉唐宋皆为中华正统,元明清则为偏统--偏离了儒家中道,相当于准中华,比非中华(夷狄)强得多,但又不够文明和中华。
“儒家政权屡屡败于异族或异端”,原因错综复杂,但都不在儒家,恰恰相反,最根本的内在原因是,儒家政权自身严重偏离乃至违背了儒家正道,徒有儒家之名而脱离儒家之实。主要表现有三:
一是领导层非儒化,君昏臣奸;二是制度层非儒化,礼崩乐坏;三是思想层非儒化,违背了民本原则和王道精神,或流于君本位,或流于族本位。儒家政权的败亡,往往是各种原因综合纠结的结果。唯蒙元和满清政权灭亡的要因是“族本位”,即民族主义,前者为蒙古主义,蒙古族利益至上;后者为满族主义,满族利益第一。蒙元和满清分别亡于朱元璋和孙中山领导的汉民族主义革命,堪称历史以牙还牙的因果报应。
结论:儒家政权败于异族或异端,内因是自己不够儒家,如俗话所说,学艺不精,莫怪师傅。有时异族反而更有儒家风范。易言之,君子败于小人,是自己不够君子,或君子而不大。(在对等或相近的条件下,君子之大者不至败于小人盗贼之手。)蒋公败于毛氏,国党败于毛共,内因就在于此。
蒋公虽有君子风范,却非儒家,更非大儒,仁智勇皆有所不足,为人为政,东倒西歪,时出偏错。关此,东海有过大量论述,兹不赘。总之,当时的总统若换上王阳明、曾国藩或汤武集团中任何一位,局面将都不一样,毛氏将毫无胜算。
“儒家政权屡屡败亡于异族或异端”,情况多种多样。中国亡于异族主要有两次:蒙元和满清(五胡乱华另论),它们虽为异族,都非异端;明灭元,清灭明,民(国民党)灭清,从历史的高度看,是偏统取代偏统,仍属中华政权的更替。中国亡于异端有两次,秦时一次,现代一次,不仅亡国,而且亡天下。
三
公羊家将历史分为据乱、升平、太平三世。人类文明整体上当然是上升的,只不过这种上升是螺旋式的,或进一退三,或大绕弯子,从三代到现代,就是一个超大的弯,政治文明进步微小而倒退严重。
从“选贤与能”的公天下到“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的家天下,是一次大倒退;从封建制家天下到郡县制家天下,是一次大倒退;从汉唐宋的正统到元明清的偏统,又是大倒退;从中华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倒退的步子更是大得空前,中国转瞬之间退回了丛林社会据乱世。东海早就指出:
“从三代一直到现在几千年,我们的政治文明度和道德水平线整体上就是不断下降的。秦始皇、五胡乱华、唐末藩镇、元朝清朝异族王朝等都是历史上几次政治大倒退、文明大跳水。虽有汉、唐、宋、明等几次较大的回升,但回升的高度都没有抵达三代的水平,而且一次不如一次。”(《政治何尝今胜昔?道德沦丧实空前!》)
某些西哲亦不无见地。法国路伊斯说过:“人类文明在各个领域都获得了巨大的进步,不断的日趋完善,然而政治领域却是个例外。在政治领域中,仍然是欺诈与阴谋诡计在大行其道,人们的权利与自由仍然遭受到蔑视与否定。”
历史有其局限性。从据乱升向太平的漫长的过程中,文明和愚昧、光明和黑暗之间,仿佛一场拉锯战,相互之间各有输赢。
历史的局限源于人性的局限。人类深重的恶习,在“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的大同理想实现之前不可能消除,而且常常会趋于严重。文明和光明若占上风,本质上就是良知对恶习的战胜,相反则意味着恶习取胜。经过五四倒孔反儒的文化道德自残,中国人的恶习越来越严重,四九以后集中大爆发,中国遂彻底沦落于愚昧、邪恶和黑暗之中。
儒家对家天下君主制曾经的认同和拥护,就是出于对历史局限性的尊重。家天下君主制“天然地”不利于民本原则和王道精神的落实,比起“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政治大道差得远,却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和民意合法性---在几千年时间段里,它曾经得到国民的普遍认同,在某些历史条件的成熟之前是难以超越的。
秦汉以后儒家王朝,理论与实践不同程度的脱节,亦可以视为这种局限性的轻度体现。就历史作横向比较,儒家指导和缔造的、包括精神和物质、政治和科技文明在内的中华文明,整体表现已高于西方。这就够了。就像面对所向无敌的蒙古铁骑,宋朝的抗争无疑是最持久、坚韧和悲壮的,这就足以证明儒家政治的优秀了。(注意,宋朝的败亡,与其自身诸多政治失误和思想误区密切相关。宋朝虽为中华正统,但中晚期领导层和思想层问题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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