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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年11月1日,吴虞在《新青年》第6卷第6号上发表了《吃人与礼教》一文,他说:“我们如今应该明白了!吃人的就是讲礼教的!讲礼教的就是吃人的呀!”把吃人和礼教这两者直接画了等号。在此后的近百年当中,“礼”不断被人泼脏水,“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于是,礼教变成了上自党政干部、知识分子,下至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无人不晓的贬义词。中国是举世闻名的礼仪之邦,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礼乐文化――每每简称为礼。如果吴虞的说法得以成立,则中华历史就是一部吃人的历史,如此野蛮的国家,岂能加以“文明古国”的桂冠?因此,对于礼的认识,事关对于中华文明的基本评价,不可等闲视之,我们不可不明辨之。
为礼乐文化正名,就必须从“礼教”这个词开始。古人将“礼教”与“乐教”并提,它们的本义,不过是以礼为教、以乐为教。清代学者淩廷堪说过:“上古圣王所以治民者,后世圣贤之所以教民者,一礼字而已”意思是说,上古圣王治理民众的方针,以及后世圣贤教育民众的方法,都可以最终归纳为“礼”这一个字。圣王治世的目标,是建立大同世界,这是见诸于<礼记>的。圣贤教民,是要让百姓懂得礼/遵守礼.淩氏的见解,非常的精到.太古时代,人与禽兽为伍,《礼记"曲礼》说,为了让人们懂得“自别于禽兽”,有圣人起来,“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为礼以教人”,就是制定了礼来教人.礼使人自觉地区别于禽兽/走向了文明。而圣人的历史功绩正是在于“为礼”和“教人”。于那么,礼又是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必须找出关于礼的解释的源头,这就需要从孔子及其弟子的相关论述中去寻求答案。
在《论语》里,孔子谈礼的地方在在多有,由于礼是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概念,所以在不同的场合,孔子对礼的所指,有不同的侧重,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主题。
第一是指周礼,就是周公所制定的西周礼制。孔子特别推崇周公,他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述而》)他感叹自己的年衰,居然许久没有梦见周公了!程子说,由这句话可以知道,孔子盛年的时候,“寤寐长存周公之道”。孔子之所以崇拜周公,是一位周公手创的那套制度的文明和完美,他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八佾》)意思是说,周礼是在借鉴了夏、商两代为政得失的基础上制定的,典制粲然大备,足以为万世龟鉴,所以他表示了“从周”的立场。
众所周知,西周开国之初,周公制礼作乐,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调。这套制度之所以为后世所称道,因为它是以道德为核心而建立起来的,由此确立了道德在治国理念中的主导地位,这对于中国历史的发展方向,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到了春秋时期,由于种种原因,这套制度瓦解了,世道大乱,史称“礼崩乐坏”。贵族们为了权和利,彼此征战不息,所以自古有“春秋无义战“的说法。孔子向往周公之礼,既是他对春秋乱世的不满,也是他对西周道德礼制的向往,这是非常正常的,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如果孔子持了相反的态度,赞美春秋乱世,说这是乱了敌人,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第二,礼体现德治、仁政的途径。周公最早提出“德治”的理念,孔子又提出了“仁”的思想,这在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德和仁都是非常抽象的概念,无形/无色/无声/无嗅,对于知识程度较低的人来说,甚至会觉得虚无缥缈。而礼就是把德和仁具体化的制度或者行为方式。先秦历史上有儒、法之争,争论的焦点,是实行礼治还是法治。法家认为,政令的推行要依靠法,凡是不从令者,就用刑罚加以惩处,这样,老百姓就不敢作乱了。而儒家则主张以道德教育为主,通过礼来规范和整齐民众的行为。孔子评价这两种治国之道时,说过一段非常有名的话:“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他认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的结果是“民免而无耻”,因为老百姓不去触犯犯法,是因为畏惧刑罚,他并没有羞耻之心。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用礼来保证道德目标的实现,结果就不同了,老百姓因为有了羞耻之心,不仅不会去做坏事,而且还会“格”,就是有上进心。
礼是体现德和仁的具体形式,离开了德和仁,礼就不成其为礼。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八佾》)一个内心没有仁爱之心的人,怎么会去推行礼和乐呢?就是说,推行礼的人,首先应该是一名仁者,一名富于爱心的人。可见,礼与仁是互为依存,相辅相成的。
第三,礼是修身的手段。在人类社会中,如果任何人都可以放纵自己的行为,那么,人就和禽兽没有了区别,社会也就没有了起码的秩序,也就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所以,儒家和法家,尽管政见不同,但都认为人的行为是需要约束的,双方的分歧在于,究竟用什么来约束人。孔子主张认用内在的道德力量来约束自己,他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雍也》)作为一名君子,一方面要“博学于文”,广博地学习文献,积累深厚的知识,同时要“约之以礼”,用礼来约束自己的言行,因为礼是根据道德原则制定出来的。只要在这两方面都做好了,就一定可以做到“弗畔”,也就是不悖离道了。
人性都有天然的缺陷,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弱点。因此,无论是哪种性格的人,如果不借助于礼,都达不到理想的境界。孔子举例说:“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泰伯》)意思是说,恭敬而不懂得礼的人,就会空自劳碌。谨慎而不懂得礼的人,就会显得胆小。勇敢而不懂得礼的人,就会作乱。直率而不懂得礼的人,就会说出伤人的话。平心而论,恭、慎、勇、直这四种性格都不是什么坏毛病,但只要离开了礼的指引,都不会结出“正果”。
类似的意思,还可以举出不少。例如,《宪问》记载,子路问孔子,什么样的人才是“成人”(完美的人)?孔子在回答时,提到了臧武仲、公绰、卞庄子等三位鲁国的大夫,以及自己的学生冉求。臧武仲的智慧,公绰的没有私欲,卞庄子的勇敢,冉求的学问,都是最为出色的。孔子说,要成为完美的人,仅仅把这四个人的优点集于一身是不够的,还要“文之以礼乐”,将礼乐与上述四种优点完美结合。可见,礼乐是最重要的修身课目。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可能把孔子谈礼的文字全部提到,但是主要的部分已经都谈到了。我们由此可以知道,《论语》中的礼,没有一处是号召大家去杀人或者吃人的。孔子所说的礼,是指以道德为内涵的国家典制,是德与仁的具体表现,也是修身的法则,这些与淩廷堪关于圣王以礼为治,圣贤以礼为教的说法是完全吻合的。孔子关于礼的见解,不仅在当时是正确的、健康的,代表了社会的理性思潮,而且在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对我们还有重要的启示,值得我们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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