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请原谅我不厌其烦的讲述这有关《色戒》的故事，2007年，她吸引了太多的目光。2007年，她留下了太多的悬念，2007年，她走进我们的心里，或欢喜，或忧伤。周旋的的歌声还在飘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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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曾说，在张爱玲的屋子里，全是爱情的兵刃之气。此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张爱玲小说中的情侣之间，总是剑拔弩张，步步为营。无论是《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和范柳原，还是《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和佟振保，抑或是《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和姜季泽，在一次次旗鼓相当的调情背后，好像男女主人公都拼命似得要在爱情这场战役中预先给自己留下一个逃命的可能性。虽然这些故事多多少少都带着张爱玲的影子，但终究都是在说别人的事，唯有《色，戒》，讲的才是她张爱玲自己的事。
这个小说讲的是一个女特务和一个汉奸之间情天恨海的生死故事。按道理讲，这样的一个故事，又是在那国仇家恨的背景下，应该是最能表现那股兵刃之气的了，可是，字里行间，孰强孰弱，却一目了然。即使是在王佳芝放走易先生的时候，小说也只是写道：
“这个人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于是，她就这样一时冲动放走了易先生。王佳芝在此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业余的特工，当易先生把那颗六克拉的钻戒猛然放在她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上时，情感的那一头陡然下降，失重，当这一头慢慢再回来，和理智的那头开始持平的时候，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后悔莫及！
而易先生对王佳芝大约也是没有什么爱可言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掌控全局，包括杀她。古语说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在这里全然没有，王佳芝更是师出未捷身先死，惟有在末了才由易先生留下一道寒光。
“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大概是小说写的最精彩的一段，一种邪恶的浪漫，叫人看了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然后浑身开始发冷，从皮肉一直冷到五脏六腑，钻心的寒。
《色，戒》这个小说，前后不过两万字，张爱玲这个超级大文豪，一写竟然写了30年，她终究还是有太多委屈。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隔着30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第一次见到胡兰成的时候，她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是欢喜的，在尘埃里开出花来；她离开胡兰成的时候又说：“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这样的爱很苦，凛冽、决绝。而胡兰成尽管风流一世，可在他和张爱玲的婚书上，他也曾许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未来，这其中怎能无爱。但张爱玲却只是恨，于是，在《色，戒》里，她把自己幻化做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彻底的弱者，一头栽进爱情的陷阱里，无法动弹，不可自拔，因为在她看来，在她和胡兰成的角逐中，她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胡兰成却在小说里被幻化作玩弄女性的男性，出卖国家的汉奸，完全高高在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在张爱玲的眼里，那样的爱她宁愿不要，她宁愿他没有爱过她。
其实，按照世人对张爱玲的了解，她和胡兰成怎么说也是棋逢敌手，她对胡兰成的爱，即使再彻底，又怎么可能会少了进和退，少了试探和防备，少了计算和掂量，少了过招和拆招，少了那股兵刃之气呢？也许，就像张爱玲笔下的那些男男女女一样，她自己也是一个懦弱的人，她终究还是没能超越自己的命运，或者说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大概写这《色，戒》的30年，正是她慢慢愈合的30年，可是那伤口太深，即使结了疤却还是碰不得，一碰又要流血。故将真事隐去，留下的只是当年自己的一段用情和一个男人的一处无情。好象这样写，那恨才能少一点，那伤才能轻一些。
因此，《色，戒》不是最能代表她的小说，尽管这小说够冷酷，也够苍凉，但却终究没能把那股爱情的兵刃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股气却藏在小说的背后，藏在一个旷世才女鲜为人知的爱情苦楚之中，五十多年后，让一个叫李安的男性导演挖掘了出来，并且通过银幕摆在了千千万万的人面前。
在电影里，梁朝伟饰演的易先生时而阴戾，时而温柔，不正是小说中的那个易默成吗？
“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而汤唯饰演的王佳芝也正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个王佳芝，带着一点baby fat，蓝布旗袍，长发披肩，不施粉黛，有淡淡的斑和浅浅的笑，一种青春最开始的粗糙。而成了“麦太太”以后，
“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的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园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李安最终没有选择章子怡来演这个角色是很有道理的，一来章子怡大约已经出落的太精致了，少了一点少女最初的青涩，却多了一点少妇初成的风韵。更重要的是，章子怡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戾气，一股呼之欲出的狠劲；而汤唯也有这股戾气和狠劲，但却能不动声色，让人难以察觉，无法捉摸。她们固然都是好演员，都能表现一种毁灭性的东西，但章子怡是以进为进的，最终是要火山般爆发出来才能痛快；而汤唯却是以退为进的，她能够带着这种毁灭性的东西，在各种情绪里游走。那当然是后者更能表现出《色，戒》这种文艺片的复杂性，和那种充满着山雨欲来的戏剧张力。
李安这样调教汤唯有他的深意。王佳芝从小说中走出来，通过汤唯历练成了一个决绝的女性，这样，和以邝裕民易默成为代表的男性站在了难分伯仲的对等姿态上，从而使电影充满了你来我往，兵来将挡的兵刃之气。
电影开始铺展的是一段充满青春气息和爱国激情的场面，很让人动容。其中，王佳芝和邝裕民的爱情也在悄然滋长，可是在王佳芝开始接触易默成，面临着初夜谁来演习的时候，邝裕民却因为自己内心的怯懦而退却了，对大家商量好的结果梁润生，王佳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吧？”便毅然答应。其实，她这样一个能打入敌人内部，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女子，含蓄委婉的处理好这种场面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从一开始她就显示出深藏不露的毁灭性，她当然知道邝裕民对他有感情，但是另一方面又恨他的懦弱。这样的场面其实很张爱玲，但是电影却处理的很李安，王佳芝通过自残，想让对方自责，并且她知道这样她给他留下的才是永远的遗憾。李安很感性，他喜欢把东西毁灭给别人看。不过令我不解的地方是，为什么李安没有给王力宏一个镜头来表现他内心细微的变化，也许他还是更擅长处理女性的心理，或者是王力宏还难以演绎邝裕民那种复杂的情绪波动。
然而，这件事的结果非但没有让同伴们把王佳芝当作为国捐躯的女志士来看待，反而在沉默种弥漫着一股鄙夷的不洁感。这次荒唐的经历既让王佳芝体会到世态炎凉，也开始促成她心态的变化。这一点，李安抓的非常好。
三年后，王佳芝重新披挂上阵。这次她固然是功力大增，但是面对滑不溜手的易先生依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进攻和防守中，理智与情感激烈交锋，包括大陆观众能看到的那被剪掉一大半的激情戏，两人的感情不断升温。
“天涯啊海角，觅也觅知音啊……”易先生先是微笑，那两道凶残的法令纹渐渐放松。“.…..郎啊患难之交恩爱深”，他的眼睛慢慢湿润了，眼眶一点一点的变红，“……人生啊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易先生的眼里渗出了泪水。王佳芝握住了易先生的手，然后静静和他对视，易先生回握，然后轻轻抽开，微笑，鼓掌。
李安在处理王佳芝唱歌的时候并没有配上音乐，所以间奏的停顿和肢体语言的即兴使得其表演有一种做作的自然。这时候王佳芝对易先生是真有感情的，但是想必只有7分，正是这7分让她害怕，所以她要赢易先生，赢得易先生超过自己实际只有的那7分，因此不惜粉墨登场，把这7分感情表现得有11分。要表现的很在乎他，但是不能太过，太露痕迹，因此不能超过满分太多，不能让对方察觉，这样自己才能讨得便宜，消除恐惧，并且处于安全地带。而易先生呢？相信他内心也真的是潮湿的，但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汉奸头子，一个四十不惑的情场高手，就是心里在滴血他也能装的不动声色，怎么可能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哭鼻子呢！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小心，万一着了这个女人道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他以相同的招数回敬王佳芝，一面放任着自己的泪水，把自己对王佳芝的那7分感情表现为11分，一面又不能太露骨，还要表现出是因为实在忍不住的样子，让对方不能察觉。这样，他就好像也讨了个便宜，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二人静静对视的时候，真是电光火石的一刻，短兵相接，张力无限。其实他们都看穿了对方做作的戏码，同时又有真真切切的感动涌上心头，不是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演戏演到这种程度，难道还不够令他感动吗？
所以，这一仗，两人还是平手，都获得了对方9分的感情，剩下的只有那热烈的吻。“生死契阔，与子相悦。”其实，在那动荡的时代中，在那流转的人世间，又有什么是纯粹的而又有什么是不纯粹的呢？两个人的爱，不就是那鲜红的唇印吗！
所以，当那六克拉的鸽子蛋出现时，
“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虽然带着两道凶残无比的法令纹，可是梁朝伟依然把这一段演绎的完美至极，令无数女性观众心驰神往，当然，那一刻，王佳芝的脑中也一定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走吧……走吧！”她低着头，淡淡的说，带着一点无奈，一点伤感的口吻。
就好像高手过招，礼尚往来，你投桃那我只有报李。可是当双方的感情都满到10分的时候，还要再继续演，继续斗下去吗？此情此景，在李安的眼里，大概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凄美的一次颓唐。然而，记得在易先生调侃王佳芝打麻将老输的时候，她负气似的说：“但我赢你！”果不其然，到了这最后关头了，她还是要赢。
因此，在黄包车上，当戴着六克拉鸽子蛋的手拿着那颗黄色的小药丸时，她最终还是犹豫了。她脑中回荡的是多少年前，在岭南大学的话剧舞台上素颜回眸的那个清纯少女王佳芝。要得到别人的真心，其实必须得先付出自己的真心，而付出了真心的自己，还能再回到自己吗？要扼杀别人的罪恶，其实必须得先释放自己的罪恶，而释放了罪恶的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吗？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就是要等着他来抓她，就是要他亲手杀死她，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生要做他的人，死要做他的鬼，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没有办法摆脱她，才会打心底里怜惜她，才会生生世世的记着她，才会永永远远的怀念她。
而易先生恨，他恨她接近他并不是因为她爱他，恨她玩弄他，恨她到临了了还把毁灭爱情的帽子硬是戴在他的头上，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因为他是真爱她的，鸽子蛋可以拿回来，可是感情呢？付出的感情要怎样才能收回？他也怕，即使王佳芝就关在楼下，也不敢去见她，他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自己被玩弄，还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结果，在他自己眼里，他彻头彻尾的输惨了，他没有选择，他只有杀了她，但是杀了她，就真的能解心头之恨了吗？就真的是反败为胜了吗？
喜欢李安处理的枪决场面，大摇臂一摇而过，从几个年轻人渺小的背影扫过黑暗无垠的悬崖，没有枪声，静静的。在那种大时代的背景下，生命本来不就只有那浅浅的轮廓而已吗？李安的静默，是一种慈悲。
我关心的是王佳芝，无论是面对邝裕民，抑或是易先生，他都无谓了吗？爱情真的有所谓的输和赢吗？人的身体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去留恋的呢？她的脸出奇的平静，是耶？非耶？一缕香魂，化为蝴蝶！
易先生最后的眼泪是从他心里流出来的，他知道，他杀了她，他只会更爱她，如果爱情有输嬴的话，那也只会造就两个输家，而他，注定是输的更惨的那一个。昔人已乘黄鹤去，此恨绵绵无绝期，虞兮虞兮奈若何？
阿城说，无奈是我们人类最深刻的感觉，只有面对它，才有最后的诚实与不诚实。李安这次就通过《色．戒》这个电影讲述了那种无奈，还有那份诚实。我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温情，他的电影就是这样，尽管往往是暖色调的，但是在平静的表象下却隐藏着刀光剑影的兵刃之气和飞蛾扑火的凄美壮烈。只不过那种兵刃之气一开始表现为上一代和下一代，东方和西方，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冲突；而那份凄美壮烈则表现为玉娇龙，王佳芝那种毁灭性的自残。张爱玲也有那份强烈的兵刃之气和某些自残的倾向，但是她的自残却是咬啮性的，她很冷，她往往只是兀自沉醉在那种苍凉的姿态中。所以当胡兰成要求再见她的时候，她也姿态决绝的回避，想必她知道，如果她去见了他，她就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见，她才是张爱玲，她张爱玲这个名字才会永远的镌刻在对方的心中。
感觉上，李安的《色．戒》像一壶用梅花雪水沏出的雨后龙井，喝时苦涩，回味起来却使人越来越清醒。而张爱玲的《色，戒》则像是一坛陈年的绍兴女儿红，喝下去时是又痛又快，片刻之后便会寒入骨髓。不过，我想，无论是李安或是张爱玲，他们想要还原的却都是一个时代的真实，一个时代的人的真实。那些激动的、冷漠的、摇摆的、彷徨的、孤寂的、无奈的灵魂，在那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不都真真切切的存在过或正存在着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