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尽管《世界》的票房并不好,尽管有那么多尖锐的批评声,但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贾樟柯对于自己电影的探索,除了他自己。 |
|
从1997年的《小武》,到2005年4月全国上映的《世界》,这中间是8年的时间。
贾樟柯
当媒体一再冠以贾樟柯“地下导演”这样的称谓,心里总是有点别扭,因为“地下”一词总是带着渲染的神秘色彩。虽然贾樟柯作品无法在国内电影院银幕上与普通观众见面,但是在盗版市场上的广泛流传以及在国际电影节上几度扬名,使得贾樟柯的知名度并不低于其他任何一位第六代导演,相反他甚至以其独特风格成为第六代的领军人物。也因为他,中国地图上不太气起眼的山西汾阳小城为众多人们所熟知,也因为他,很多人回首了曾经迷失在一个年代里的光阴荏苒。
当贾樟柯笑说买了好几百张自己作品的盗版DVD都送光了,只因为这样比他自己录带子送人成本要低不少。在话中,很难体味出一个电影导演的作品只能依然依靠录象带或者盗版DVD流传于世的无奈与不安。当贾樟柯戏说自己也在几年的拍片到导演生涯里更加认清了周围的“世界”,他也知道再维持原先尴尬的局面无疑是对自己作品无谓的消耗折损。
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导演自恋到拍电影只给自己独自欣赏而不愿意拥有更多触动他人内心的机会,所以贾樟柯的浮出水面又是必然而然。宣传《世界》热映的标题是以“憋了8年气,贾樟柯自言并不愿‘活在地下’”出现,仿佛贾樟柯此次献上《世界》是预备许久,决心一搏般。可事实上,《世界》在错失2004年的戛纳、通过审查、沉没在九月的水城、再又几次推迟档期,它的最终上映绝非想象里的水到渠成或者一帆风顺,相反贾樟柯浮出水面的路程可谓艰辛坎坷。当有人指出《世界》在威尼斯的无所收获更多是因为贾樟柯依然迷恋于自身个性的表达,那么这从一方面也证明着贾樟柯并没有为了达到公映目的而做出任何艺术上的妥协或者让步。
故乡三部曲成就了贾樟柯,但是对于那些痴迷贾樟柯电影的爱好者们,诸如早期《小山回家》这样的作品依然未能一见,而类似于这般遭遇的第六代影片又实在数目众多。《世界》的男主角成泰燊并非偶然被贾樟柯相中,他之前还出演过朱文导演的《海鲜》。当然,在这个略显陌生的影片名字背后,它依然接受了无法与众多观众见面的事实。即使知道朱文去年还有一部《云的南方》让人沉迷,让人激动,但是你很难知道这第六代导演背后的不为人知许多名字、太多故事。
成泰燊和赵涛
对于《世界》,赵涛说:“我想那些繁华的背后,是很荒凉的。”对于《世界》,对于赵涛,贾樟柯则说:“赵涛经常让我意外。”从《站台》里的尹瑞娟,到《任逍遥》里的巧巧,再到《世界》里的赵小桃,她和王宏伟成了贾樟柯电影的两个标志性人物。与她曾经舞蹈老师身份看似最为贴近的一个角色,终于出现在了《世界》里的赵小桃身上,一个舞蹈演员。
当现实身份与虚拟角色的几近融和,赵涛在银幕上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轻微的呼吸,都更像是反璞归真的自然,不带轻易的做作。《世界》里人物主角几乎是以真名形式出现,赵涛饰演一个舞蹈演员赵小桃,成泰燊则饰演保安队长成太生,这都造成了一种真实与虚拟的错觉。有人说贾樟柯的电影是生活化的的电影,同时又是戏剧化的生活。虽然远离了汾阳,远离了山西,但是《世界》里的紧紧围绕着他们故乡的篇幅还是相当之多:从小桃旧男友的匆匆道别,再到老乡的到来,又或者是更后面二姑娘的死去。其中最为明显的特征还是那口乡音,来到了北京,乡音依然不改。
在角色的情感上,成太生曾经为了小桃,一路赶火车追到北京,只可惜狂热爱恋本身并不能证明着他执着的真心真意,在邂逅另一段感情的时候他一样的为爱痴狂。不再轻信地老天荒的时代,他所表现出来的三心二意,更像是一个真实的自己。刘若英唱道:想到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这句歌词更贴切于后面小廖对太生的诱惑,显然这令成太生无力抗拒。因为身份的模糊化,在他身上带有着年轻一代在感情上面的众多真实体验。
而赵小桃更像是一个热情奔放但是内心矜持的当代女性,她可以从容地和前男友碰见,却为太生的醋意火貌三丈;她拒绝富有老板的调情勾引,又得为安娜的沦落风尘痛哭;她对太生一心一意,却不得不面对着他出轨的事实。
最后两人煤气中毒昏迷于雪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式暂时结束了这段故事。
王宏伟
记忆里的王宏伟是戴着黑色粗框眼镜,穿着大两号、皱皱巴巴灰色西服的小武,大概是自己印象太深刻的缘故。所以《世界》的公园里出现了两个到处打量周围一切、农民工模样的男子,自己甚至来不及认出于他,不过待一开口,就听见那熟悉的话语,清楚看见了略显沧桑的王宏伟。
《世界》里的王宏伟毕竟不是男主角,没有被安排太多出镜机会,在有限的场景里甚至他总是扣着一顶安全帽,胡子拉碴的脸上露着不易察觉的笑容。当在医院里看到二姑娘那张遗嘱字条时,他的沉默木然再到失声痛哭,成了他最为精彩的表现时刻。
小桃前男友、小廖和安娜
在火车站送别小桃前男友,太生的情感就是出现了跳跃性的波折,先是追至小饭馆,然后又以主动的姿态提出去送别,而在车站,三个人用中国人特有的含蓄完成了一出独特的道别。两个男人扯了句“今儿天真热”,小桃前男友就带着隐约的愧疚与无奈离去,她最终都没来得及目送他远走。而要知道太生当时的心是电熨斗熨过一般——烫得难受,他表面上的好言好语更像是恐惧的招架。事实上他看似对小桃一往情深,其实却经不起纷乱的诱惑,这与他在世界公园内外的身份差异更是有一种必然的联系,他一方面是看似风光的保安队长,而走出了世界公园,他只能依然其他手段来谋生。
至于小廖,小桃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地在太生手机里看到了她的短信。称呼她为小廖对于她的年龄或许有些不太合适,但这个温州女人的出现注定让成太生的感情世界经历一场变数。相遇是缘,相知是福,忘不了你。小廖远去异国他乡时,可以当它是一种表白的欣慰,却也可以相信这不过又是一个暧昧的谎言。因为她和太生之间交织的暧昧感情,这比之小桃和前男友的匆匆道别,不妨称之为造化弄人。
小桃和安娜在洗手间的突然遭遇,更像是一场无情的诉说。两人都一样的泪流满面,一个为对方,一个为自己。而安娜的真实身份,更像是在演一个真实的自己。贾樟柯在深圳另外一个公园发现了她,她来自俄罗斯伏尔加格勒,和剧里人物一样。她有她的两个孩子,在她忧伤深邃的眼神后面,是不是注定着继续没有目的的漂泊流浪。或者命运的沉浮自有其定律,贾樟柯只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还原。
如果说在世界这个主题上,成太生、赵小桃和那些进城务工的山西人打破了城乡界限,那么小桃前男友、小廖还有安娜则是打破了国际界限,争相出走掩盖不了命运的沉浮,身处世界又逃脱不了内心的落寞。不同人物相遇、不同场景交现的世界公园,成为了《世界》最为恰当的交汇地带。《世界》里多种语言的运用甚至和侯孝贤《悲情城市》的语言种类之多有相似之处,点明着界限被打破后每个人身上的背景。
太原、北京、乌兰巴托、巴黎,在真实与虚幻中疏离。如同下了火车,偶然张望里初来乍到的陌生,又如同于走出黑暗的电影院,重新回到真实的生活里去,这被时间与空间所割裂的世界概念,其实就存在于身边,而人置身于世界,或许本来就充满着荒诞。
林强和皮三
曾经对林强的台湾新音乐不以为然,因为自己坚定地认为1996年的《南国再见,南国》是侯孝贤失去以往基调的一次落败,而林强在里面不时嘈杂的音乐更加让人相信这一点存在的可能。而当《世界》里电子音乐的主旋律一再响起,林强专程打造的音乐终于有了几分难得的平静,而这平静背后的骚动不安,是更为复杂的深远思考。正如主旋律几度出现都是伴随着舞台上的华丽场面,艳光四射的赵小桃轻盈地在舞台上转身。而当声音渐低,脱下舞装,赵小桃又开始着她忙碌但是平淡无味的生活。一个世界,两种忧愁。
而皮三风格化的Flash总是略显突兀,毕竟对于整个电影而言,穿插多段Flash的声像效果闪回冲击力太强,或者不啻于这样说这更像是贾樟柯努力突破自我创作所尝试的前卫方式。Flash在过去5年的红火,早已脱卸了作为新兴形式出现于互联网的新奇,又或者加入Flash内容的意义仅仅在于本身,而不是最终的结果。而在Flash插曲《乌兰巴托的夜》里,赵小桃用换发型来调整心情,并且烧掉了那张不曾存在的身份证。
贾樟柯和北野武
把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绝非是为了比较他们的电影,贾樟柯与北野武的联系是在于贾樟柯投拍电影的资金,还有两人碰见时的惺惺相惜。从《站台》开始,连续三部影片均是由北野武事务所参与投资。因此当《世界》以一种“北野武式”经典开篇出现时,一点都不觉得震惊。而影片最后的对白,都让人不由地联想到北野武《坏孩子的天空》里新志与小马的最后那句话:不,我们才刚刚开始。不知道这是否仅仅是巧合?
而太生和小桃低语的这些话,同样可以拿来回应一些质疑第六代导演创作、背离主流而将死的危言耸听,在《世界》上映之前,就有人怀疑着艺术片是否值得第六代导演去坚持不懈,而贾樟柯用公映的事实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属于贾樟柯的东西才刚刚开始。
世界
《世界》比之贾樟柯以往的作品,在场面的华丽铺垫上下足了功夫,但在刻意虚假的浮华背后,平实的忙碌生活才是为贾樟柯镜头所一一捕捉的对象。胡吗个曾经唱到“趁着月色,我们驾拖拉机远去”,他的抒情是对周围的体验,身陷都市并不曾让他欢欣雀跃,与《世界》里进入城市务工的底层年轻人,他们对于都市的心灵体验纠缠着对故土不舍与念念不忘,和歌声里的逃离有着惊人相似。而对于情感的撞击,则不能一言而概之,毕竟《世界》距离身边真实生活太近。
有人曾经用“碓砌”来指责过贾樟柯,继而又拿来批顾长卫。一个年代的标志,喇叭里的音乐,电视中播放的东西,都成了他们眼中罗列堆积的对象。而似乎导演们对此漠不在意,于是《世界》里类似的信息更为的明显,天气预报、流行歌曲、手机短信,完全紧跟着时代潮流,不知道这会不会再一次成为矛头针指的对象。
现实社会中最普通的底层民众,他们的生活不曾被真正注意,而贾樟柯灵巧地捕捉到了。在城乡交合处的郊区,被安排设置了一处世界公园,而世界公园里的一切又成了中国与世界距离的缩影。当宽银幕上逆光的老人身背大袋垃圾,画面上是驻足又继续前行的身影,晨曦里远处是世界公园里的埃菲尔铁塔还有一池静水。时空交错里的莫名触动,远要比预告片上的初见来得更为震撼。“你给我一天,我给你整个世界”,世界是一个宽广的概念,从一方舞台到仿建的铁塔,世界被缩小在了公园的人造建筑里面,世界的大与小,充其量就是一个人自身参照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