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提起影片《英雄》,不免让人想起这部经典老片《罗生门》的多视角叙事模式。《罗生门》的一个故事多个演绎版本,在让人迷惑不解的同时,又让人顿误事实真相的难以琢磨。真相掺了迷雾,观众如堕雾中,不由发问世界,扣问内心深处的人性私秘,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
|
《罗生门》Rashomon (又译:《筱竹丛林》In the Woods) 日本 1950年 原著:芥川龙之介Ryunosuke Akutagawa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主演:三船敏郎Toshiro Mifune 京町子Machiko Kyo 森雅之Masayuki Mori 片长:88 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意大利电影评论奖,奥斯卡荣誉奖(相当于今天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这是片地狱般的景象,强盗、女人、武士还有樵夫,四个不同的故事,四个人的心中地狱,当肉欲的野兽睁开双眼,故事就此缠绕在人们的心中。12世纪的日本,在盛夏天气里的丛林深处,人类的欲望被灼热的空气点燃,关于人性矛盾的故事就此开场上演,在京都古城崩坏的一角,罗生门静听着风声——还有关于人类灵魂的故事……
珍藏版本的《罗生门》在其长达三分钟左右的预告片里,以如此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杀人事件的发生,武士之间的对决,一个被侮辱女人楚楚的神情,以及那樵夫所表现出来的惊恐和不安,许多“矛盾”的细节伴随着剧情的起伏,从而把观众引入到一个错综复杂、虚伪邪恶的构造的人性世界中。这部探究人性劣根的电影,黑泽明是在1950年完成拍摄,并在随后的一年里一举夺得威尼斯金狮大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等重要奖项而震惊国际影坛,这不仅奠定了黑泽明世界级电影大师的地位,而且更使被看成“东方启示”的日本电影进入一个新的世纪。
全片长约88分钟,故事情节以及人物构成极其简单,但述说的故事却耐人寻味。这正如君豪先生在《“罗生门”哲理与思辨》中所写到的那样:“我一直觉得罗生门不是一部叙事电影。”这不仅仅因为在叙事手法上的对一个事件的多重诉说,而是因为所带来的对故事本身的思索带有一种哲学思辨的味道。因为对事实真相的追寻和对真理的追寻都是一样的。换言之,黑泽明基于这部哲学味浓重的影片,是想试着对生活进行提炼,而并非是简单的叙述生活的本身。大量象征的运用,极少的对白,具有在极端环境中的人恶的展现,使这部电影不强调叙事而强调思辨。就是说,带有强烈的诗的特质。哲理诗。所以看到的人物都是带有特征性的。是先验的。是超越生活的。是为了达到哲理而生的人物。所以看到的影片是推断性大于叙事性。这就好比想表现了一场战争,不是用战争的本身,而是用象棋的形式来间接表现。
故事的展开十分的简单:通过强盗、女人、武士、樵夫等四个当事人之口,片面的讲述了同一个发生在树林中的杀人事件。所谓“片面”,是指四人完全根据自己的利益出发来讲述事件的过程,由此所表述的截然不同,真伪难辨。不过通过四人的描述,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武士是死了,而且还是他杀(谁杀的也不确定),女人是被侮辱了,是被迫还是自愿,或者是先被迫后自愿,我们就不知道了。导演设下两个前提条件,余下的就由四个人或者加上我们去想象了。综观全片,构思相当巧妙,情节层层推进,当你相信了第一个人供词的时候,又被第二个人推翻,于是又有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你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不过你可能最会相信樵夫的话,因为他在此事件中是唯一的身外之人,他没必要说假;也许你会相信女人的话,毕竟她是受害者……,也许这就是我们在观看这部影片时所要真正关注的。
很显然,在这里事件只是一个托词,用对话作叙述的手法才是黑泽明认定的形式,这是黑泽明对一个语言构成的世界的认识。人们生活在一个由语言精心制造的世界之中,物质生活异化为生活方式的冲突,各自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寻找藉口,借用电影中的人物之口表白“每个人都在言说为自己有利的话”,实际上这就是为人们存在的自身困境开脱。
杀人是电影中人们所看到的实在的罪行,通过当事人对自己行为的陈述和利用法庭作为人类维护正义的企图牵动了人类最初的无形罪性(人性本恶?),人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原初罪性。当然,这是从人性道德一个层面上来说的,另一种说法认为在对待不同证言的客观事实上,不适合用那种道德提高说。换言之,是指在说供词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自觉把自己的道德水平提高。相比较这种思路更倾向于这样:每个人在诉说的时候,都是自己能够记忆的。就是说,“他们在说真话!”对一种真相的不同诉说是因为他们心理所接受的与其说是受客观环境的影响,更不如说是自己内心的一种心理期望。每个人处在一件事情的不同位置,看到的事物是不同的。正所谓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原身在此山中。”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就是黑泽明在着重对言语表达的同时,刻画了一个饥荒战乱,道德瓦解,价值崩解,人不如禽兽的邪恶世间,以此努力着在寻求一种探究人性本质和解读世界的可能。
由于剧本本身的关系,《罗生门》所具典范之处在于对细节的把握。如影片一开始,樵夫和和尚漠然坐在罗生门前,口中不断地惊呼“恐怖、可怕”,后来在一个路人的追问之下,得知原来他们所言称的“不可思议的恐惧”来自于对同一个杀人事件完全不同的表述,人的表述。通过这么一段开场渲染,我们至少可以解读出在肯定人的主宰地位之后,比较起无常比战争、死亡、鬼神人性善恶的无常更加可怕。毕竟前者是对人类外部物化的施加破坏,而如证言,表述来自内心深处不可预测的东西才是真正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再譬如樵夫偷短剑的情节交代,前文竟不厌其烦的给出三处伏笔。其一,樵夫供述所见,“没有,没有别的东西”,慌张;其二,女巫代武士交代案情,一个镜头是女巫站立说道“插在身上的短刀却不知道被谁拔走了……”,此时樵夫正跪在画框右下,女巫咄咄逼人、樵夫面色土灰;其三,女巫讲述完毕,切回罗生门,樵夫恐慌道“她说谎,武士不是被短刀所杀……”。有了这几番铺垫,到庶民揭穿樵夫偷短刀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庶民精明得突兀,就不会在此处过分牵扯观者的注意、引起观者不必要的疑惑。如果说整个叙事结构的精彩归功于原作小说作者芥川龙之介,那么此等细处的功劳就该揽些到黑泽明的身上了吧。
故事的结尾,也就是全剧的高潮部分,我觉得甚是值得好好地品味。对待一个遗弃的孩子,那个路人剥走了他御寒的长衣。当樵夫来阻止的时候。他充分显示了恶的一面。不但理直气壮,而且动手打樵夫。面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态度是从弱者身上获得利益。在没有出现的孩子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遗弃者来说,他们不是不知道孩子的将来的悲惨结局,最终还是选择狠心地遗弃了。孩子是弱者和无辜者,所以命运是最惨的。孩子的父母良心遭受谴责。而路人呢,还会去剥夺更多的弱者的衣服。我觉得最后的结局是一种小寓言,是对整部片子的浓缩和升华。如果把女人看成是那个孩子(无力自我保护者),武士看成孩子的父母(对孩子应承担保护责任,却因为荣誉而遗弃他),强盗看成路人(对弱者通过暴力的利益获得者)。树林中的悲剧在罗生门又一次重演。这也暗示这种故事在任何地方都上演着(人性的善恶将会随着社会的变革延续着)——格言不能代替生活本身。所以最后,黑泽明让那个良心发现者,樵夫(很显然,是他偷了短刀,又为了自身的安全,不交代实情,使案件走入重重迷雾)收养了这个弃婴。不难发现,这一行动的用意在于用人道主义的思想出发,用一种实际行动去重新打造一个美丽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人类心灵的净化。影片中,路人蹲在将烬的火堆边上,随手拿起柴火一根根往雨里扔,柴火尚在空中就一下给大雨浇灭了,吐出一缕烟。其实这暗示着樵夫的“星星之火”有随时被浇灭的危险,但之前确实存在着些许重生的希望和亮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