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各民族是群舞的民族,舞蹈精神是其民族精神重要的一脉。 踩着激越的鼓点,古老的黄河边,传来粗犷的号角声;历史的深处,欢快的脚步踩出一串如板的豪情。
黄河滔滔的波涛,化作高亢的音符,把刚硬的灵魂传递给刚硬的汉子;策马啸北风,成吉思汗的马队在烈烈的烟尘中起舞。
或唱着信天游,或扭着秧歌,或吼着秦腔,或击着腰鼓,如猛虎下山般,一路狂舞一歌,那绝美的舞姿,充溢着浓烈的悲怆意识;那动感而欢快的节拍,带着与生俱来的悲壮感。
西部人们用宽阔的肩膀担起了民族的悲愁,舞蹈是贯穿其悲愁的意脉。
以“自然”为音符,舞者,欢快地舞着,踩着动感的节拍去拥抱自然,西部人谱写了一个人面临生存该如何抉择的乐章。
地理环境是人生存的保证,决定了西部人生存的方式——农耕与游牧。少雨,多风,气候干燥,环境恶劣,丝毫没有使西部人畏惧,反而让倚土地而生的他们,愉快地擂着腰鼓,“闹秧歌”、“闹红火”,来祭天,祭地,祈福。舞姿翩跹在农耕时节,西部人学会在与风沙的搏斗中生存,以自己的勇力去为自己搏杀出一片立足的空间,祖祖辈辈沿袭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存模式,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维持着生命的底线。而游牧民族依草原而生活,跳着“锅庄”舞,给自己助威,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与生存环境搏杀。舞蹈生生不息的动力,使他们成为草原上极具杀伤力的“游云”;震天的响声,使他们有了把“别处”吸引过来结构成新的“游云”的本能冲动与欲望。他们在草原上到处飘荡,争夺着草地,破坏着一块又一块封闭的农业区,把处于萎蔫状态的生命震醒;他们落在哪个地方,哪儿的人就会因受到它的冲击,活性因素因之活动起来。
这是西部人与自然的共舞。在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中,西部民族有了持久的韧性,养成豪爽大方、刚烈如火性格,尽现暴烈之气与英雄气概。
西部人对环境的征伐,实质是文明对野蛮的挑战,留下了许多文明向野蛮扩张的痕迹。在平沙千里、荒无人烟,戈壁滩与蓝天相互对峙的地方,是“丝绸之路”的关隘“阳关”,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西域各国的僧人、商人、使者,络绎往来,不绝于道。“茶马古道”是我国西部历史上汉藏民族间一种传统的以茶易马或以马换茶为内容的贸易往来,是中国西南大地上一条进行对外经济文化交流,传播中国古代文明的国际通道。“丝绸之路”、“茶马古道”是文明对野蛮的胜利入侵,是文明刻在旷野上的绿色生命线。随着贸易的进一步往来,文明驱散了旷野的野蛮,改变了质朴的风景。
伴随着高亢的旋律,是文明延伸的印迹。但在这高亢之音中,时而夹杂低沉、幽咽之声,舞者的脚步变得犹豫而迟缓。文明相对旷野,只是渺小的一点。西部人的扩张并不是无限度的,其力量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黄沙瞬间淹没万顷良田,黄河之水曾无情吞噬人们的家园。楼兰,这个美丽的王国,林木葱茏,波光荡漾,百鸟啁啾,然而,在一夜之间,如流星一般,在瞬间化为虚无,被黄沙摧残成一片迷蒙,只有那历史的碎片在诉说曾经的繁华!
一面是对旷野膨胀的欲望,一面是欲望被扼制,甚至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伟业”瞬间被无情地摧毁,旷野的反扑更令人触目惊心。在扩张与被毁之中,西部人昂扬的腰鼓声响彻苍穹,激越的鼓点里,因永无尽弃的追求而悲壮。
以“人”为音符,高唱雄武的军歌,西部各民族一路东进,东进。
生活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西部农耕、游牧民族必须进行势力扩张,他们只有以群体为主体与中原、江南地区的农业民族直接接触才能有效地扩展其势力范围。更快更有效的手段是军事“接触”,他们吼着秦腔,凭着马背民族的剽悍,常常成为军事胜利的一方。竞争、扩张的的野心,让游牧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农业社会的征服欲望永无止境,在取得胜利之后,他们又开始发起向农业社会的新一轮的挺进。
秦始皇将金戈铁马的精神推向极致,建立以西部为中心的赫赫帝国;大唐将西部人的威武进一步扩大,使长安成为中国的中心。秦、唐时代海纳百川的气度,百折不回的精神,标志了西部踏上了历史的制高点,也为西部奏响了最为雄壮的乐章。从此,强者的生命风帆,在如狼般的嚎叫声中扬起,西部人成了真正的勇者,腼腆的南方人,在他们面前暗淡无光。
大唐过后,西部的辉煌,浮华转瞬之间,如过眼云烟,在空中消散,激越的舞曲转瞬之间沉寂,只留下淡淡的悲怆味道。民族入侵的过程也是民族融合的过程,西部民族一旦进入东部,那本澎湃的激流变成了山间潺潺的小溪,从此不再肆溢;那狂奔之后大汗淋漓的烈马,渐渐被风吹醉,忘却了一路奔跑而来的艰辛,消弭了那火焰般疾驰冲突的天性。
曾开疆辟土的西部,从此步步为营,退守,退守,再退守。嘹亮的军歌雄风不再!
西部的岑寂,终于被打破,那是从延安窑洞飘出的红色乐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歌手陈琳的《信天游》和歌手范琳琳的《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响遍大江南北,这是重新燃起的“西北风”。乐调虽高亢,但听后却让人心酸,这与其说黄土地儿女在倾诉家乡的自豪感,不如说是西部贫瘠的真实回响。
西部的舞蹈依然,但只有其形而不见其神,失去了其本真的味道,淡如开水,“秧歌”没有了播种的期盼与收获的欢乐,“腰鼓”的声音是虚张声势的雄壮,民歌软绵无力,作秀式舞蹈不见了与天斗、地斗勇者之气,也不见了祈神的虔诚眼光,西部的精神不再。西部的文化早已经成了一种“茧”,把西部的万里河山封住,这是人文失落的悲怆。
当代的西部人,并没有从祖先那里接过强悍的衣钵,“臆想症”者很多。“谁不说俺家乡好”,在他们臆想着西部永远是最强大,永远是全国的经济文化中心的时候,西部早已偏离了中心;在他们臆想着躺在黄河哺育了华夏的文明的壮举的时候,东方已经与时代齐头并进,与世界接轨;在他们臆想着秦始皇的虎狼之师战无不胜的时候,东方已经进入了全新的现代文明时期。
当西部人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臆想自己的“古老而伟大”的时候,当他们以纯朴勇敢自诩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狼,而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小绵羊。集体的臆想症是很可怕的,它会让人沉浸在过去,固步自封,甚至夜郎自大,对外来的事物有本能的抗拒,对现状也丧失辨别力。
文化底蕴还导致了西部人的另一“臆想症”,就是以粗犷质朴自居,以原生态文化自居,对物质文明极端排斥。陕北农民的窑洞,是最好的住处;面食粗粮,是最好的食物。吃苦耐劳的副产品往往容易滋生易满足的心态,一谈到物质文明就认为是“众多的人把目光和钱包不自觉地伸向被公众捧起的市场明星式的作家作品”,这既是一种偏见,更是一种将贫穷道德化。
当西部人还在主观臆想中沾沾自喜时,西部逐渐被时代主流所遗弃,被边缘化,游离在“中心”之外。
面对苍凉的大地,面对开辟鸿蒙式的混沌感以及万里河山的无归属感,新时代的西部大开发,既是对西部回归“中心”的“复原”,更是对西部舞蹈精神的拯救。包容,吸纳,西部人将会踏着古老的信天游节奏,敲击着粗犷的腰鼓,自信的舞蹈,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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