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杯茶,一相声,清香中,缭绕的是艺术家一生的写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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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
一杯茶,即便是相同的一杯茶,由不同的人来品,滋味也是不尽相同的。因为这小小一杯茶中所包蕴的人生境遇、所达到的人生境界,是由品饮者自身来决定的。茶是公平的,你经历了多少,领悟了多少,承担着多少责任,承受着怎样的感动——茶,它就还给你怎样的滋味。
对于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先生来说,一杯再平常不过的茶也能品咂出非同寻常的滋味,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是曲艺界的“奇”人。
六岁登台,奇遇之一
我从小在相声的氛围里长大,第一次登台是六岁那年,八岁开始正式学相声。正式登台的时候已经九岁了,那时候小,也不知道害怕,一迈步我就上台了。
当年我是在启明茶社登的台,那台是很小的,就像现在老舍茶馆三楼偏厅这个状况,虽然小,但是在当年已经算是条件不错的了。当年我没撂过地,就是没在天桥露天摆过摊,受风吹雨打的那个罪。所以我在启明茶社跟苏文茂俩人,一对儿小孩,一起学相声,也算是幸运的了。我们俩也算是同窗,不是铁剑磨穿,是嘴皮子磨穿,连学带演的,长达十年。后来,到了1951年我才拜马三立先生为师,跟马先生学了很多,不止是相声艺术方面。
在启明茶社学活儿的那十年,一开始很困难,茶社不让你轻易登台。那时的茶社剧场进门都不要钱,演一段要一次钱。后来改进了,卖竹牌,比如一块钱四块竹牌,可以听四段相声,听一段给一块竹牌。那是比较合理的,方便观众。可是像我这样的,九岁登台,初学没有把握,刚一上台,“哗”观众走了一半,那还行啊?同行也不干啊。茶社里的同行也能约摸预料到,你啊,不行,你没这把握。当时我还不信,不服气,我怎么就不行啊?结果上台一试,台下四十人走了二十,走了一半,很难堪,下次让我演我都不好意思演了。这样慢慢地磨炼,观众熟悉你了,你也熟悉观众了,在里边一点一点地磨合,磨合得很艰难。观众吃这段,不吃这段,每一段,每一分钟都不简单。
再说赚钱,我们学相声是从学徒开始,当学徒,什么钱都不给。从这开始,再是拿点零钱,后来有点儿进步了,拿二厘五,怎么叫二厘五,就是十分我拿二厘五——人家拿十分,我拿四分之一。我从四分之一涨到一半——人拿十分,我拿五。等到又过了若干年,给我涨到七——人拿十,我拿七。等到拿七可就不得了了,等于说不仅是观众认可了我,而且观众在一定程度上熟悉我、喜欢我了。那时候上台不仅观众没有走的,而且他们还能提出来“让他演一个什么什么节目”,到这个程度。等到最后我拿一份儿——人拿十,我也拿十了,可拿了不到二年,茶社解散了,就是这么艰难过来的。
我对启明茶社的感情很深厚,对观众感情很深厚。那时候的观众,用我们的行话来说,是小庙尽接大神仙,来的观众都是一些文化层次很高的人,品味要求很不一样,尤其是在北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没落的王公、贵族和军阀,还有京剧界、演艺界的名人都去过。上海电影界的很多名人,一到北京就来启明茶社,就跟现在的追星族似的。
茶书半生,奇缘之二
我喝了不少年的茶,而且只喝茶。我家里什么饮料都有,别管你广告说得多好,除了茶,我什么饮料都不喝。有人送我咖啡,作为尝鲜可以尝一尝,却不常喝。
我喝茶可有年头了,按老百姓的习惯,就喝花茶。花茶不贵,还香,跟咱们老百姓最贴心。作为相声演员,你得跟老百姓贴心,才能有老百姓喜欢的作品。作为相声的生活和创作积累,茶道我也想学一学,茶经也想看一看,茶叶也想摸摸底,增长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我随着中央电视台在杭州梅家坞采坊的时候,偶然在龙井村遇到一位茶农,他可能在电视上见过我,当时就拿出一张厚厚的马粪纸,给我包了一包茶,也没说话,往我手里一放就走了。旁边的人都说,这位茶农在当地很有名气,他做茶非常讲究。我回到家里打开一尝,果然非常地好喝,那是我这么多年来喝过最好的茶。
我离不开茶,还与我喜欢读书和创作有关。说实在的,我小时候只上过两年学,文化底子非常薄,更谈不上什么文学功底和文化底蕴了。这怎么办,笨鸟先飞呗,我只能好好学。我的所学很杂,家里订了七份报纸,每天要看两个小时;并且我是一个日记迷,每天坚持写日记,一记就是二十年,以此来磨炼文字。在我读报和写日记的时候,旁边要放一只烟缸,再放一杯热茶,那灵感就源源不断地来了。
龙井品韵,奇见之三
你要让我用一种茶叶来比作自己,我可不敢比,我想,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茶叶末。可是从艺术方面来说,我愿意做一杯龙井。龙井,看起来是清澈透明的,可是你要尝起来——有一点苦涩,但后味是无穷的。相声,要有“滋味”。相声这一行,我们强调的是两方面,有了这两个就具备了相声的基本特征,说起来很简单——包袱活、滋味活。何为包袱活?就是让观众乐。何为滋味活呢?就是光乐还不行,乐完了我们还要品一品后味,给观众什么启示,给观众什么咀嚼,给观众什么品味,给观众什么引导。我们是“就”观众好,还是“引”观众好?这两个都需要。我们要是一味地就和观众,就失去了我们的责任,我们要引导观众。我们有培养观众的责任,一代一代,薪火相传。所以,一个好的相声作品要像一杯龙井茶,让人喝完以后,还有一股后味,使人体味到醇香,给人们以启迪。
在艺术上,不能忽视的有两个,一个是作品,一个是表演,作品和表演都要有魅力。记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上海看一个汇演,当时是我第一次到上海,第一次听傅全香演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选段《哭灵》。我不懂上海话,可是她唱《哭灵》这一段时,我情不自禁地蹲在那儿,跟她一起哭。哭完了,唱完了,也谢幕了,在台下坐定后我在那里纳闷——哎,这词儿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哭什么?后来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这就是——魅力,感染力;这就是演员在表演中所达到的“以情动人”的魅力所在。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仅仅用情感就能使观众有感同身受的效果,可见演员的表演功力了得。我们相声表演也要有魅力,魅力从哪儿来,从“情”来,从“责任”来。我们现在的相声演员要是能做到、做足这两点,就不失为一杯清亮香醇的“龙井茶”了……
后 记
与常宝华老师一起喝茶、访谈,给我的启示很多——责任、传承、情感,每一样拎出来都沉甸甸的,都是浮躁、自私的我们这一代身上所欠缺的。虽然他的言指并没有明确地指向我们,但我们却感到非常地惭愧,我们为传统文化做了些什么,我们为自己的家庭、单位和社会又做过些什么?常老师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共产党员,党章就是他的生活指向,党就是他的信仰,这似乎与网络时代的我们脱节,却又那么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常老师常说,自己是一个说真话,办真事的“真人”。他的座右铭是:“我就是我!”临别时,我们对常老师说:“您就是茶,一杯回香高远的龙井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