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罗马勒·比尔登这位优秀的美国黑人艺术家是艺术世界的先锋。他极具表现力的作品来源于心灵深处的呼应,也始终不放弃植根于自己民族的艺术土壤。他的智慧,是个人表现与民族传统,民族特性与世界倾向的花与根之完美结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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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勒·比尔登是20世纪美国重要的黑人艺术家,在世界日趋大同的形势下,他以拼贴媒介为我们如何处理艺术的世界性与个人本土经验的关系提供了启示。在他去世前一年,美国总统里根授予他国家艺术勋章,表彰他的艺术成就。他的艺术回顾展目前正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举行,这是该馆历史上第一次为黑人艺术家举办的大型特展,说明其艺术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种族的偏见,成为人类共享的文化财富。
美非裔艺术家罗马勒·比尔登是20世纪极富革新精神的艺术探究者,其作品融合各种现代艺术成分,尤其是达达派与立体派的要素,在寓意化的图像中隐含着艺术家个人生活的历史,显示出与其非裔美国民族文化相认同的特质;他的艺术之花,从未脱离其根源:其出生地北卡罗莱那州梅克伦堡的文化遗产;他的艺术之花,总是带有他生活的地方印记:他孩童时代与祖父祖母生活过的比兹堡、铸造其艺术生涯的哈伦区域,以及晚年居住过的卡里宾圣马丁岛。比尔登与夫人在这个热带树林之岛上筑屋幽居,远离城市的喧哗,以此为参照,重新解释其艺术之根:梅克伦堡的景象。
一。“哈伦文艺复兴”与达达派影响
1914年,比尔登随父母迁居纽约,落户于哈伦地区。纽约这座现代艺术的重镇,给他整个艺术生涯提供了无尽的灵感资源。哈伦位于曼哈顿北部。1910年至1920年的大迁移,使哈伦成为美国最大的黑人区,许多黑人政治和文化领袖都在此安家。20年代是“哈伦文艺复兴”的时代,比尔登的家成为文化名人荟萃之处,作家休斯、画家道格拉斯和音乐家埃林顿是他家的常客。他们的言辞、图像和声音与比尔登童年的视觉记忆,交相辉映,铸造了他独特的艺术想像力。而这种想像力很快就转化成了强烈的艺术创作欲望,使他立志要成为一名画家。
比尔登是独子,其父母希望他将来有一个体面的职业,便送他上宾夕法尼亚林肯大学学医。在学了一年的生物学、数学和希腊语后,他转向了艺术。他先后到波士顿和纽约大学学习艺术透视学、人物素描和水彩画,于1935年获纽约大学艺术学士学位。在此期间,他也曾在格罗斯的门下学习。格罗斯是德国移民表现主义艺术家,他憎恶人类及其机构,其杰作均为仇恨与绝望的产物。其政治社会讽刺画,针砭德国社会的腐败。他还一度领导了德国达达派艺术运动。这两个方面都对比尔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了表达非裔美国人的政治立场,比尔登在30年代中期就创办了一份政治画报周刊。格罗斯与他的达达派艺术同道在柏林实验过拼贴艺术,运用各种各样的纸和其他日常材料将图像粘合而成一幅作品。而格罗斯向他介绍的拼贴技术成了比尔登毕生主要的创作手段。他的作品,尽管在表现手法上完全是现代的,追求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但在画面结构上,依然折射出一丝西方艺术传统基础的光彩,在题材上也是如此,作品《后院》就是一个例证,令人联想到17世纪荷兰风俗画。这些方面,也都得益于格罗斯;格罗斯不仅教给了他达达艺术观念,而且把他引到了整个西方艺术史的宏阔图景之中,使他认识到艺术是传递智识与政治关怀的载体。同时,纽约的博物馆和画廊的丰富藏品也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
二。艺术与本土认同
然而,各路影响并没有湮没比尔登自己的文化根基。非洲艺术的精华是他的文化遗产的本质。比尔登作品的独特的视觉效果就源于此;他把非洲艺术的要素不仅有机地吸收到了自己的图像中,而且借助拼贴手法强化了其视觉感染力。非洲艺术是毕加索这位现代艺术大师从事形式革新的重要资源,而毕加索也自然成了比尔登发展非洲艺术传统的榜样;我们从比尔登的许多作品中可以见出毕加索的影子。
比尔登早期的作品,表现他的南方生活体验和宗教实践,隶属叙述性类型。但他所运用的语言则是现代抽象艺术,为了寻求抽象与叙事之间的平衡,他采用多种材料与手法以取得解决问题的合适方案。他通常在大幅纸板或棕色纸上用水粉颜料作画。《家庭》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而其雄伟的纪念碑效果表明画家还吸收了同代墨西哥壁画家如里韦拉的风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比尔登在部队服役,闲暇时创作了一系列叙事性作品,有的依据圣经故事,有的受20世纪西班牙诗人洛卡尔作品的启发。这些半抽象的水彩和油画作品采纳了立体派破碎而层层相叠的形式。在50年代和60年代早期,比尔登探索了当时为纽约先锋派所热衷的抽象表现主义观念,不过,其作品依然没有脱离人物形象,《小丑》即是一例。
三。拼贴艺术与生活记忆
1963年,比尔登召集志同道合的美非裔艺术家,建立了“螺旋团体”,其名称取意于阿基米德螺旋体,表示同时向上向外旋转运动。该团体起初的论题是艺术家应以何种方式参与该年在华盛顿的示威游行。比尔登建议用拼贴艺术的方式做一个团体宣言,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同事的回应。然而,他并不在意,独立而行,实验自己的想法,创作了首批系列拼贴画。他利用从《生活杂志》等画报剪下来的图片,一层一层地拼贴出复杂多样的画面。这25幅小型构图为他以后的艺术创作奠定了基础。这些作品,包含着画家自传内容,反映了社区的文化:市景与居住其间的人们、南方的农田、家庭内景、火车、音乐家、宗教洗礼和葬礼。在表现人物时,比尔登重在刻画人物的眼睛与手势;他的许多构图的巨大心理震撼力就来源于对眼睛与手势的夸张处理。在完成20幅作品后,画家将之拍成黑白照片,加以放大,创造出恐怖电影的戏剧性效果。1964年,他展出了这类自称为黑白“投射”的照片,轰动艺坛。比尔登见好就收,放弃照相放大做法,继续搞拼贴艺术,而其“投射”实验则启发他去创造大幅的拼贴作品。
在同一时期,他也发展了制作小幅拼贴作品的技术。他利用更多样的纸材进行创作,在从杂志上剪裁下来的形象上添加各种色彩鲜艳的纸质材料。他还创造了几幅精彩的织物作品。这个时期作品的主旋律是他对梅克伦堡的回忆;对故地的重访,激活了他孩童时代的记忆,刷新了他的想像力。他这个阶段所做的拼贴作品,刻画的都是表现该地区特色的场景:民间音乐家、农夫、家庭生活、乡村厨房等等。他像饮食起居一般自然地描绘他生命起源的地方,“我就像人们早晨起床一样,画我小时候人们所做的事情”。
比尔登70年代“回忆”的主要对象是纽约。他不仅在描绘家庭生活场景的作品中,而且在为公共场所而创作的无数壁画中“回忆”了他所到过的地方。纽约是他艺术生涯形成之地,他的作品从多方位记录了繁忙的街景、密集的建筑,有力地演奏出其所熟悉的纽约城的日常忙碌节奏。
在比尔登艺术成熟时期,爵士乐是纽约文化氛围的主旋律,从比尔登的狂舞人物形象中,我们似乎可以听见这个主旋律的回荡。爵士乐对比尔登艺术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为之提供了恰当的表现素材,而且在于启发了一种新鲜的创造过程:爵士乐的即兴表演方式在比尔登的创作过程中起了主导作用。他利用爵士乐的“呼唤与回应”的手法而演绎作品;不是根据事先设想的构图而是依据每一新创造的形体与其他形体的呼应关系而加以即兴处理,“你放上一种颜色,它便要求一个回答”。比尔登时常重复以前使用过的母题,这也是受即兴音乐的启发,因为这些重复的母题是“呼唤与回应”的必要素材。
比尔登有时还尝试三维空间叙事性拼贴,如《马乌里托斯》。这件作品的标题暗喻古罗马北非殉难勇士。比尔登是一位博学的艺术家和多产的作家,他与朋友合写过三部论述艺术史与艺术理论的著作;他发表了无数篇关于社会与艺术的论文、书评,以及评述艺术展览的文章;他还出版了诗歌与抒情歌曲集。他还是讲述故事的高手,深为朋友折服。他的学识和讲述故事的才能,无不凝结在他40年代取材于《旧约》和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叙述性作品,而这些系列作品反过来又印证了画家追求知识的深度与广度,反映了他广阔的世界性视野。
四。全球化与个人创造
这种世界性眼光,唯有从特定的民族和特定的地方出发,才具有实在的内容,才能显示真正的意义。说比尔登的出生地是他的艺术之根,艺术之母,决非隐喻而已。即使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在比尔登那里则有实在的内容。黑女人体在他各时期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就是这一内容的具体体现。
比尔登的母亲是一位社会活动家、记者、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当选为纽约某校理事会成员的黑人妇女。比尔登曾说“一个黑人妇女的美”是他的重要题材,而这个黑人妇女的原型就是他的母亲。他将她放在不同的情景中,如花园、池塘、森林等自然环境,以各种身份加以描绘:圣母、情人、教师、巫婆等等。在表现他与夫人在圣马丁岛生活的画面中,比尔登将沐浴人体与风景结合成美妙而动人的主题。而《斜躺的黑女人体》堪称是表现黑人妇女的“美与高贵”的典型之作,摆在西方人体艺术杰作行列中决不逊色。
比尔登的晚年作品,似乎旨在回答高更的“我们从何处而来,向何处去”的画题。他的回答必定是“我们来自何处,就应回到何处”。不论在表现内容还是在表现手法上,他都力图重归故里。这反之拓展了他的题材,丰富了他的技巧。比尔登是以水彩画起步的。早年的水彩实践启发了他晚年的独幅版画实验,制作了一组形式松散而具有流动感的作品。独幅版画的实验,改变了他探索拼贴艺术的方式,导致其拼贴作品越来越接近图绘风格;他或用消除剂消除某些色彩区域,或用炭笔勾勒强调某些形体。他越来越多地运用手绘。他的后期作品,与其说是以色彩笔触为辅助而创作拼贴艺术,不如说是以拼贴材料为辅助而创作绘画作品。他恰当地称之为“拼贴绘画”。强烈对比、协调互补、呼唤回应、粗野并置与平稳综合,是比尔登在个人风格上所画下的句号。
比尔登于1988年3月在纽约谢世。在此之前他创造了两组自传性的作品,回答了高更的人生哲学问题。第一组作品题为《侧面,第一部分:20年代》,把他带回到了出生地梅克伦堡。第二组作品题为《侧面,第二部分:30年代》,把他带回到了他的纽约生活。他把艺术之花牢牢地系在自己的生活之根上,面对日益世界化的现代艺术潮流的冲击,得以在广泛吸收新语言的情况下,始终保持与本民族文化遗产的认同,并借助新的世界性语言而强化这种同一性,从而真正找到连接人类共性的点与线,诚如比尔登自己所说:“我努力根据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的殊相去探究一切文化所共通的事物。”
比尔登的作品,形式多样,用不同的媒介表现了无以数计的对象,这不仅体现了他对世界的永不衰竭的好奇心,以及表现世界的非凡艺术天赋,而且说明他致力于冲破艺术和文化归类限制的勇气。作为黑人艺术家,他难免遭受种种偏见与冷遇。他以大批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予以回敬,而这些作品无不植根于他自己的文化背景但却充分体现了他对世界性母题的理解,因而最终得到世界的理解,无数的博物馆与美术馆为他举办了个展,而这笔伟大遗产给予人们的最大识见是:我们作为全球公民所享有的东西与造就我们个人独特性的东西,具有同样的旨趣与重要性。比尔登包容了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主题与实践,将之与全然为其所特有的想象力与现实存在融为一体,从而将上述智慧转化成无限延展的艺术表现,而在此,创造方法与艺术信息,个人表现与民族传统,民族特性与世界倾向,花与根,合而为一,互为体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