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声地降临——它一直在这里 白天与色彩只是幻影 我抚摸着一个残破的北宋瓷碗 抚摸着,想起我不信任的白天 圆脸蛋的表姐躺在苦楝树下 阳光灿烂,棉田里的棉花团绽放温暖 而草鞋,纸伞,锡元宝这类送葬的东西 永远冰冷,火从记忆里烧出来 黑蝶飞起来又落下来,进入瓷器 我知道,你正在泥土里穿行 只有这古瓷碗知道 你的路有多艰难多漫长
出租屋里瓷质的灯光 让我醒着,臆想外面的世界 绿色的婴儿的哭声,野草一样蔓延 不停呼唤,没有人答应 只听到有人摆弄自己的器官和各种机械 发出空洞的回音,塞满世界的回音 你听不见亲人的哭声,记不起丈夫的无情 你就这样接受了一切,连同铺天盖地的烟尘 我也就这样接受了你的心脏病 接受了送葬那天轻佻的阳光,但是今夜 灯光的幻觉又开始折磨我 冰冷的古瓷碗又在索要更多温暖
我们穿过北宋的官窑 又聋又哑,只能想象却不能触摸 升腾的火苗和回旋的水气缠绵 脱胎而出的瓷器,露珠的肩,溪水的腰 这些,和报纸电视的烟尘一样琐碎 一样构成黄昏一锹锹掀落的风景 只有在泥土里,我才能听见这只残破的瓷碗 听见你和你的心脏病 听见你发紫的嘴唇的沉默
我搂着北宋残破的瓷碗 仔细端详,30岁夭折的你 淡淡的黑釉下,泥土回旋的纹路 从碗沿到碗底还是不能挣脱 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你恪守本份 尽你所能完成女人的一生 直到破碎,倒空藏在怀里的霜雪 父辈一把水一把沙吞下的光阴 在今夜,又要把我掩埋
回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黄昏 在外婆的葬礼上,夜留在你脸上 你的眼睛仍有星月的光泽 八百年,我们怀着同样的心病 在写字楼里上班,在出租屋里容身 百无一用,像这北宋残破的瓷碗 扣下去是坟,翻过来是碗 在翻来覆去的夜里 我熄灭灯光,和你站在一起 |